103.【諸夏】第一百零二章
第103章【諸夏】
經過一陣天旋地轉,被玄極抱在懷裡雙雙落在浮屠島渡頭跟前,耳邊是海浪拍打船舷之音,是風雪掃過無量花海枝葉纏繞之音,是浮屠玄鯨藏於雲海之中,發出的陣陣鯨鳴。
花眠被摔得七葷八素,又不好抱怨身下給她當人肉墊子的人肌肉太硬,只好吸吸鼻子,吸入一鼻子冰雪合泥土混著無量花香的冰涼,然後摸摸鼻尖,從男人身上爬了起來——
抬頭一看,入眼一片無量花海,寒風之中如層層藍色波浪推開,枝葉相觸莎莎作響……後面是月色之下的懸崖峭壁,猶如黑色驚濤駭浪巍峨挺拔,順延懸崖前有古老的機巧升梯,直通懸崖最頂端為人族的權政巔峰,無量宮。
眼前這一幕記憶海中曾經見過無數次,如今再看,卻是熟悉又陌生的樣子。
花眠看著耐心地等她挪開后,才慢吞吞從地上坐起來的玄極,他伸手拍身上的泥土,她尷尬地站在旁邊:「……至少神行千里的發明讓諸夏的科技水平甩現世幾百條街。」
玄極拍泥土的動作一頓,先是「嗯」了一聲,抬起頭看了花眠一眼:「不想說話的話,可以不用勉強。」
花眠確實不知道應該和玄極說什麼。
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人。
哪怕是很好地在一起的時候,心無芥蒂的熱戀期,她也大多數情況是看著他的臉傻乎乎地笑,然後兩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
曾經花眠覺得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易玄極更合適她的男人了,只是那個時候,並沒想到這份沉默,也會有朝一日讓她覺得如鯁在喉似的難過……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就像眼前的人一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於是在玄極的默許下,兩人沉默地穿過了整片無量花海,他在前面開路,道路變得異常的順利,轉眼就來到了懸崖峭壁之下,當兩人步入懸崖投下的陰影中,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來:「我帶你上去?」
花眠看了眼旁邊的升降機巧,有些猶豫: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回到諸夏就擁有了驚人的弓箭能力,但是她很確定現在自己肉體凡胎一個……
想要飛,是不可能了。
可是也不想要他抱。
花眠咬了咬下唇,總結出的結論是點頭答應來浮屠島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經是錯誤的開始,於是有些氣惱地說:「那個升降梯……」
「壞了很久了。」玄極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花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鬼扯,畢竟有些人說真話說假話永遠都是一個表情。
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被他抱上去——就像是記憶中的一樣,他的懷抱溫暖,且很穩,無論是從二十三層高樓縱身一躍而下,還是攀爬在常人看來根本不可能赤手空拳的懸崖峭壁,如果閉上眼,幾乎只能聽見他沉穩的呼吸和風吹過耳朵時的聲音……
然後好像下一秒,就站在了平地之上。
「……你的武功好像又精進了一些。」
「原地踏步即為退步。」
「……」
是了,非常武痴的一句話。
你這樣的人,就該一輩子和各種武學秘籍在一起,沒事幹學人家談什麼戀愛?……害人害己的。
「以前你就很厲害了,」花眠有些沒好脾氣地乾巴巴道,「現在更加厲害,就不要隨便覺得自己會死比較好,年輕人,要樂觀些,不然老得快。」
講完她就後悔了。
很怕她這「侍衛」還沒上崗,就因為」出言不遜」或者「多管閑事」被扣工資。
沒想到玄極卻意外地沉默了下,稍稍收緊了放在她腰間的手:「……早時在上官耀陽宮殿里說的話,你聽見了?」
此時玄極幾個縱身,借著高高的樹冠,穩穩地在無量宮大殿金色的瓦磚上落下,卻並沒有立刻將花眠放下來。
「……當時我在房頂上,」花眠想了想,「不是故意偷聽的,真的是恰巧從那邊穿越過來,就落在房頂上。」
解釋完花眠自己也覺得很荒謬。
不著痕迹地從玄極的懷中跳下來,退開,磚在她腳下發出「嘩啦」「嘩啦」的輕微響聲,此時腳踏實地,花眠忽然有一種「這就到了我的地盤」的感覺——
還是劍魄時,身體輕盈,她最愛的就是在玄極坐在書房裡不分晝夜地處理公務時,她就坐在他頭上的房頂上發獃,仰著頭看浮屠玄鯨在雲海之間肆意翻滾游過,又或者把腦袋放在曲起的膝蓋上,盯著某一片無量花海發獃……
現在她又回到這個地方。
花眠找到自己以前最常坐的地方坐下,片刻之後,感覺到男人悄無聲息挨著她坐下來,停頓了下,評價:「視野不錯。」
「是啊,就是今天玄鯨不肯下來,以前總是纏著我讓我摸摸它……現在就假裝不熟了,它怎麼和你一樣薄情?」
花眠捧著臉,看著在雲海里打滾的巨大鯨魚,巨大的翅像是扇子似的將雲層切割成絮狀,纏繞在它的周身……聽說生活在浮屠島的人都已經習慣了浮屠玄鯨的悠長鳴叫,對於他們來說,這就像是搖籃曲一樣的東西,從出生就聽著,令人安心。
沒有人能解釋浮屠玄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鯨魚在天上……人們只知道三界之內,浮屠玄鯨是唯一又特殊的存在,幾乎成為了諸夏的代表。
嗯,有點像天朝的熊貓一樣寶貴。
花眠抱怨完玄鯨對自己絲毫不懷念之後,忽然感覺到身邊的人安靜下來,她頓時有些尷尬,覺得自己不應該隨便拿玄鯨和玄極調侃……轉過頭去看男人,正想說些什麼別的打岔拯救下尷尬的場面……
卻發現玄極正一臉微妙地盯著自己的臉,像是在看什麼外星人——
她轉過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亮的驚人。
「……幹嘛?」花眠被嚇了一跳。
「我出生的時候,浮屠玄鯨就存在了。」
「?」
然後呢?
「小時候練輕功,功課之一就是從無量宮頂開始,一路奔跑跳躍,借著山石樹冠,我父親告訴我,什麼時候追上了浮屠玄鯨,能夠騎在它的背上,什麼時候輕功就算練成了。」玄極說,「我為此幾乎跑斷了腿……」
花眠「哦」了聲,抬起頭看了眼玄鯨,心想還好吧,這傢伙笨重得很,游得也慢,雖然有些高,但是要追上它還是不難的……
而且叫一聲它就屁顛顛下來了,有什麼好跑斷腿的啊?
這孩子未免也太死心眼——
「直到我十歲那年,那時候我追著浮屠玄鯨整整跑了五年多,才偶然在我父親和別人的談話里知道,浮屠玄鯨看著離我們很近,其實哪怕乘坐飛行器追趕,也始終追不上它。」
「………………啊?」
「有記載說,其實浮屠玄鯨是活在另外一個維度的生物,我們看見的只是它的投影。」
「……」花眠跟著震驚地瞪大了眼,「可是我確實……」
花眠看著玄極的臉一下子在自己的面前放大。
「看來浮屠玄鯨喜歡你。」
「嗯,啊?」
「就像我一樣,花眠,我也喜歡你。」
不亞於驚天之雷的話在耳邊炸開,花眠呆住,楞楞地抬著頭看著自己在男人眼中的倒影,微微張著唇,十分獃滯的春樣子……
記憶中,好像他當著她的面,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少得可憐。
作為劍鞘時,甚至是在最熱戀時,她也因為偶爾想起這件事患得患失,有些惆悵……卻無論如何不知道如何開口去詢問他或者要求他對自己開口說這些話——
直到快要決裂的時候。
總是快要決裂的時候。
花眠還在發獃,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他頭髮上一絲稍有凌亂的髮絲吸引了去,總覺得月色之下,那一縷發生動活潑,烏黑且驚人富有光澤——
然後在近乎於獃滯的愣怔之中,玄極的唇小心翼翼地碰了她的,最後逐漸加深……
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挑開她的唇瓣,動作輕柔且充滿了試探,彷彿就怕驚醒夢中人一般——
「我喜歡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我不要帝位,也再也不做人族領袖,待天下平定,我帶你走……」
他在她耳邊微呢喃碎語,如風過耳。
「你想在現世也好,想在諸夏也行,去哪都依著你。」
他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
花眠感覺到了他手掌心微微濕潤,大約是有些緊張,那灼熱的觸感讓她肩膀抖了下,很快的一陣涼風吹過,她發熱的腦袋迅速冷卻下來——
於是她伸出手,將他推開。
「之前怎麼說好的?」
花眠聽見自己近乎於無情緒的聲音響起。
玄極保持著被她推開的姿勢,看著她,眼中由剛才的火熱,最終逐漸冷卻至平日的那般模樣……良久,伸出舌尖舔了下還微潤濕的唇瓣,彷彿自嘲一笑,坐回了原地,嗓音沙啞低沉道:「總該給我一個最後瀕死掙扎的機會,你當是什麼本就不想要的東西么,說放下就能放下。」
他在房頂上卧著手臂,無聲躺下。
花眠猶豫了下,也跟著躺在他的身邊,陷入沉默。
後來有人送了酒上來,兩人都喝了不少,醫護壺的酒下肚,最後直接舉著酒罈豪邁地碰壇——大概手此情此景讓人很容易精神放鬆——反正放了平常,花眠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在喜歡的人面前扛著酒罈子興奮地叫著什麼鬼「我乾杯你隨意」……
社會社會。
結果就是玄極被她喝趴下了,花眠抱著膝蓋蹲在他旁邊看著他觀察可以了一會兒,看他醉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的樣子——
然後浮屠玄鯨從天上下來了。
大腦袋在花眠身邊瞎蹭了一會兒,又用魚翅去撥弄玄極,噴出的冰冷氣息讓男人的睫毛都掛上了凝固的霜……花眠滿臉黑線,正想伸手把它趕走,這時候玄極又迴光返照似的掙扎著抬起手,抱住了玄鯨鼻子上的獨角——
花眠還在驚訝他酒醒的那麼快,就聽見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認真地跟玄鯨說:「小時候,我在你身後追了那麼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從來不曾回頭看我一眼。」
花眠:「……」
玄極:「你總是覺得自己游得快,飛得高,所以很辛苦,卻從未想過其實你可以不必那麼辛苦,稍稍乖乖滴停下來,回頭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諸夏西荒那麼寬廣的海域,容不下你一頭傻乎乎的鯨魚……」
花眠:「……」
玄極:「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別說是一片海域,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不能給你的,命也給你罷——命也給你好了,嗯?」
………………這是真的醉傻了?
玄鯨不耐煩地想掙脫玄極,奈何這傢伙越抱越緊,花眠只好伸手幫忙,在玄鯨一個氣急敗壞拍死諸夏新任皇帝犯下弒君大罪之前,把它的獨角從男人懷裡拯救出來——
玄鯨沖著花眠不滿地噴了一鼻子冰涼氣息,擰頭就走。
花眠支撐著玄極軟趴趴要往下倒的身子,高大的男人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上來氣……
他的手臂掛在她的腰間,臉埋在她的頸脖里,呼出的氣息讓她的耳根下泛起一片雞皮疙瘩……看了一眼腳下十幾個酒罈,花眠氣急敗壞地踢飛一個,那酒罈骨碌碌地滾下宮殿瓦片,在下面摔得粉身碎骨。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還在絮絮叨叨——
「我不想要這天下。」
「……好好好,不要,不要,」
花眠一邊伸手拍他的背,一邊四處觀看:那些影衛都死啦?送酒過來時那麼積極,現在沒人過來幫把手?那他們怎麼從房頂下去啊?
「上官星玉也不是我的娘子。」
「……是上官玉星。」
花眠唇角抽搐,想了下又覺得自己無聊啊,糾正個醉鬼幹嘛,他大概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浮屠玄鯨從不親近我,我在它身後追了那麼多年,曾經一度以為自己輕功沒有絲毫的進步躲在後山偷偷的哭……」
「玄鯨太過分啦,打它!」
「它甚至不肯回頭看我一眼,它連看都不看我,怎麼知道我是怎麼拚命去追趕它的?」
「……」
「我知道它在雲層之中,又冷又孤獨,但是其實,我也追得很辛苦。」
「……」
花眠將靠在自己懷裡要往下滑的人扶了扶,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到他冰涼的鼻尖就頂在自己的大動脈上,他的唇瓣觸碰在她頸窩,柔軟且溫暖。
「我能給它一片風平浪靜的海域,可是它從里都不要。」
原本正敷衍地胡亂拍在男人背上的手一頓。
花眠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頸脖滑落,順著領口滑入胸腔,忽然變得灼熱滾燙。
」我能給的,它從來不要。」
月色微涼。
他的輕聲嘆息幾乎被吹散於浮屠島常年夾雪的寒風。
花眠深呼吸一口氣,扶了扶懷中爛醉如泥的男人——
「回去吧,它既不理你,以後你也不必來探望它,本就不是生活在一個維度的生物,何必非要強行扯在一起。」
她用指尖梳理了下他的發,淡淡道——
「這玄鯨,終究不過是因為你孩童時代『求而不得』而有的執念罷了,你又何苦為它傷心,其實沒那麼喜歡的,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