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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初生嫌隙

  如此走走停停,十天,一轉眼也就過去了。


  大漠的秋天來的時候悄無聲息,然而,一旦真的體味到了刻骨連心的秋意,便是到了深秋了。


  “倒是好景致呢。”畫眉扶著入夏的手下了車,麵前是南疆的主城,灰瓦白牆,屋宇形成一字,造型古樸而又奇特。深紅、枯黃的葉交織而下,順著貼地轉起的旋風盤旋飛舞,於這蒼涼雄宏之中,又添了幾絲的溫情。


  “那是姑娘心情好,所以呀,看什麽都好了。”


  入夏小心翼翼的扶住了畫眉,又等了等邱昱和阿史那玉竹等人,跟在兩人的身後,方才又道,“姑娘,王爺待您可真是好呢。”


  確實是好,這趕路的幾日來,雖應著南疆的古訓,王爺須與王妃同乘一車,然而每及深夜,若車隊不停,邱昱也必會在車外騎馬,獨陪她一程。


  盡管他從來都以為,她不知道。


  他是南疆王,是南疆最高統治者,享北周一等爵位,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他為了她,卻可以徹夜不眠如同下人一般守候在車外,也可以對關於她的一切事必躬親……除了不可違也不可逆的南疆古訓,他幾乎給了她他能給的一切,甚至是她最渴求的真情。


  有時候,也確實動了心。


  隻是問問自己,對他的所作所為,除了戒備與利用,剩下的真心到底有幾分?便又打消了所有的想法。


  自己這一生,罪孽深重如斯,這般逍遙此生,想都不敢想。


  也許,真的如同她的夢中一般,隻有一生的浴血浴火,不斷的彼此傾軋,才是她最終而唯一的歸宿吧。


  “就在這裏吧。”


  邱昱揮了揮手,在一個外牆刷成全白的,類似於閣樓卻又形似高塔的塔樓前停下。


  隨即轉身,對著入夏笑笑,“還不扶姑娘進去歇息?”


  “是。”入夏雖應的恭敬,然而眉眼中卻緩緩蕩開滿是喜悅與清澈的笑意,好似千言萬語盡數糅雜其中,然而激動之餘,卻也不忘了作為畫眉的下人該起的作用。扶著畫眉走了幾步,便又回過頭對著邱昱淺笑了一聲,“王爺,姑娘近日來很是惦念您呢。”


  ===


  夜色蒼蒼茫茫的便籠了下來。


  入夏和吟冬兩人極快的將這奇怪的屋子打掃了出來,外形奇特,裏頭的一應裝飾也是一般的奇特。畫眉來不及坐下,便被一旁立櫃上擺著的一幅畫所吸引,方方正正的,不似尋常畫作所用的紙張和裱,反而像是一個大黑匣子,其中有一幅像是釉彩畫鑲嵌在內。


  入夏瞧見畫眉看的出神,便也湊過去看了看,這不看不打緊,一看見那畫上畫的是什麽,入夏臉上猛地一紅,輕輕的啐了一口道,“王爺也真是的,怎麽把她掛在了這裏。”


  “她?她是誰?”


  畫眉雖是好奇,然而眼神卻並未從畫作上移開。


  齊耳短發,像是未及笄之前小女孩的裝扮,神情恬靜而淡雅,迷離的眼神、微勾的唇畔,似乎都在訴說著一個遙遠而美好的故事。待到眼神一路看下來,畫眉也不由的頓住。


  身上隻穿著米色的坎肩,愈發襯的她身形玲瓏有致,就這樣打著赤膊穿著短裙,毫無半點違和感的,祥和而寧靜的坐在一地的花草之中。


  哪裏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別說是大家閨秀,在這偌大的皇城與元城中,她還真沒有見過敢穿成這樣的人。


  “她……”一旁的入夏卻微微的怔了怔,隨即輕歎一聲道,“她是王爺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畫眉無意識的重複了一聲,將這四個字放在舌尖繞了幾繞,掂念著這四個字在邱昱心中的分量,又是一聲淺笑,“那為何不做王妃?”


  “王爺說,她死了。”


  入夏回答的幹脆而利落,然而畫眉並不這麽想。


  這沒有名號的屋子,看似並不被邱昱所看重,然而內裏的一切陳設,卻又無時無處的都在證明,能被邱昱安置進這間屋子裏的人,在他的心中會有多麽重要。


  不僅僅是因為那奇怪的黑匣子一樣的畫,也不僅僅是因為那所謂的青梅竹馬的畫作。


  她自然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不願想也不願觸及的過往,然而這過往能在時光的積澱中一日日鮮活如新,也就愈發的顯出那過往中,最為重要的人和事。


  說是重要,還不因為,得不到。


  人生之大苦,也不過就是求不得,不得求。


  因畏懼而不得求,因機緣而求不得,而這不得求與求不得之間,卻因為那沉澱出的美好,愈發的清晰,愈發的,讓人難以忘懷。


  終歸到底,邱昱把她安排在了這裏,大約,還是把她看成了替身吧。


  再仔細看看,那畫中人雖不曾有過一舉一動,然而那側目而笑的風姿中,也確實與她有幾分相似之處。


  心中有一個被捂熱的地方,對著這幅畫中的陽春三月,卻又一點點的封閉,凝固成冰。


  原來,她以為的真情,也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戲,這一生裏,你又有什麽資本,讓我為你唱一場轟轟烈烈、海枯石爛、郎情妾意?

  罷罷,說到底,除了嘲諷她的貪心,又能說出什麽來?


  “嗯,死了。活著的人,終歸是鬥不過死人去的。”畫眉歎了一聲,徑直在圓桌前坐下,自斟了一杯茶道,“死了的人,太過於遙遠,也太過於完美。”


  “姑娘這話,我聽不懂。”


  入夏整頓好了立櫃,便去打水,伺候畫眉梳洗,散開了那三千青絲,略帶了幾分豔羨道,“姑娘這麽好的頭發,怨不得王爺會喜歡,就是入夏也喜歡的緊呢!聽聞,姑娘這種發質,梳墮馬髻最好不過了,慵而不散,最最勾魂攝魄!”


  畫眉如何聽不出入夏打岔的意思?隻是眼見的快到了邱昱來這裏的時間,而她也確實無心再就這個話題與入夏糾纏下去,便也作罷了。


  倒是吟冬,看著入夏給畫眉梳過了頭,便拿出了一條米色的寢裙,在畫眉身上比劃了比劃。


  做工極其精致,上好的緞麵上,雙麵繡著淺黃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擁疊在一枝上,繞著袖口,沿著細密的針縫一路繞到領口。說不盡的清純與自然!


  然而畫眉瞧著,卻不自覺的冷笑了一聲,打發了入夏下去,任由吟冬為自己換好了寢裙,方才淺笑道,“更像她了,你們為了我,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吟冬也不多話,待侍候畫眉換好了,方才看似恭敬的福了福身,“奴婢的本分而已。”


  漫天的星輝毫不吝惜的一灑而下,灑在了這似塔非塔、似樓非樓的一室之中。淺粉與朱紅交雜的帷幔堆疊出一地逶迤而香豔的氣氛,畫眉精心調製的玉檀香燃在甜白釉的雙耳小鼎中,煙霧薄涼而輕嫋,愈發讓這一室的春、色朦朧了起來。


  月色透過層層帷幔,隱約可見有兩人以一種極其親昵的姿態繾綣在一起。


  開口極大的大紅外衫斜斜落下,露出女子本就香滑的如同象牙般光潔的肩,男子覆唇於女子肩畔,身上的白衫半解,輕吟呢喃。


  覆了掌自女子頰側一路流連而下,隨即仰起頭,似乎是衝著女子輕笑了一聲。


  再低下頭的時候,已然又埋首於女子半敞的紅衫處,牙齒咬著本就送散的腰帶,偏頭一揪,便不費吹灰之力的咬開了這本就是裝飾用的外衫。


  外衫滑落在本就淩亂的榻上,裏頭米色的寢裙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男子的目光之下,顫顫如同春筍一般的肌膚,光看著,就誘人想起“春帳合歡,良宵苦短”的好句。


  然而下一刻,邱昱的眼神卻猛地頓住。


  先前那一番柔情蜜意中所包含著的欣喜,此刻盡數被漸漸恢複清冷的理智所覆蓋。


  “你……”


  聲音微澀而沙啞,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然而女子卻是一如既往的嬌笑,憨態之中又透出幾分媚意來,在這大漠的深秋裏,愈發刺得他肌骨清涼。


  “王爺,畫眉可好?比她,可如何?”


  眼前是女子嬌俏的笑語,然而腦中卻漸漸浮現出那一個本不屬於這時空的人。不可否認,剛剛最動情的刹那,他想的,不是阿史那玉竹,也不是畫眉,隻是畫眉向來是聰明人,怎麽會覬覦他心底最為幹淨也最為純粹的角落?


  不答話,卻掀開了床帳坐出去,一抬眼就看見了那酷似黑匣子的畫作。


  心中微微恍然,醞釀了許久,方才又刻意擺出一個看似溫情的麵孔,還不至讓畫眉太過於失了身份,“你先歇下吧,這連日來奔波,你也累了。儀式三日後舉行。”


  不等畫眉話說便披好了衣服,幾步走到那畫前,先前盡數收斂的柔情又散發了出來,隻是僅僅那麽一瞬,邱昱便拿起那畫道,“這畫舊了,你是中原人,有看不慣這南疆的畫,我去給你換一幅來。”


  “王爺……”


  畫眉的聲音蘊含了不甘與委屈,然而就在邱昱心軟的刹那,觸著懷中抱著的畫,更似觸著了滾燙的火一般,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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