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賣身葬父
種蠱?
聽完醫仙的分析,邱昱挑了挑眉。
為什麽之前那些大夫,沒有一個對他說過這句話的?是種蠱之人的手藝太過於高超,高超到就連被譽為“蠱國”的南疆的大夫們也沒有發覺,還是,這其中又有什麽秘密?
“嗯。”看似隨意的應了一聲,邱昱向來將自己的情緒收拾的很好,隻有在觸及那個世界的時候,才會微微的透露出須些無奈來。
“你先下去吧,就歇在荷花亭,在小妾病重期間,勞煩醫仙了。”
或許是哪句話又牽扯了他的情緒,邱昱微微一怔,朝著醫仙伸出了雙手。
醫仙垂眸,目光落在那雙手上,大而寬厚,掌心因常年握兵器而生了一層薄薄的繭,看底子像是極白的膚色,因了這南疆的風吹日曬,才會變成淺淺的褐色。
隻是心裏還暗自疑惑著,這是什麽禮節,然而下一刻,卻反應極快的握住了那雙手。
“能為王爺效勞,小人福分。”
“還未請教過醫仙大名。”邱昱上下打量了醫仙一番,容貌不算是絕頂,然而比起南疆人天生的線條粗狂來,卻多了幾分雅致和清秀,雖比不得那書畫裏所提的潘安宋玉,然而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如玉般溫潤的氣息,在南疆,也可謂是僅此一人。
懷了一分猶疑的態度,邱昱用力握了握醫仙的手。
“小人俗名如海。”
“如海……無論閱曆如海還是胸襟如海,都是上等的好名字。”邱昱言不由衷的讚了一聲,伴著如海走出門外,夜色沉沉,有飲足了露水的蟲展喉而鳴——南疆的夜色難得如此靜謐,這一切都給了邱昱一個上佳的問問題的環境,左右看了看,邱昱果斷道,“你覺得索尼好用還是三星好用?”
“什麽?”
如海愣了愣。
便是這一問一愣,便猶如在邱昱本來一直狂躁著的心上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一霎之間恍若置身於冰窖之中。那些心心念念的事情,原還不過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無妨的。”邱昱淺聲一笑,喚過一名宮奴來,“帶醫仙去荷花亭歇下。”
牛乳般的月光下,那雍容的男子負手而立,淺淺笑意也漸漸凝於唇角,目視著醫仙那一襲白影,轉過回廊,穿過花園,無意識的數著他走過的步子,良久,低低歎了一聲。
“畫眉……”
有人在荷花亭吹著涼風想著心事,有人在門廊裏沐浴月光輾轉難安。
然而,令他們兩個人都無法安然入睡的人,此刻卻靜靜的躺在錦被之中,許是浸過草藥汁的被褥此刻散發出安神凝思的作用,點點斑斑的月光裏,那女子半偏了頭,長長的睫毛映在下眼臉上,映出一片分外溫柔的陰影。因了幾日裏來的精心照顧,唇瓣又綻出鮮紅如花的活力,在這月夜中,愈發的迷人。
當真是一個妙人……
紫練半掩在樹冠之中,借著月色細細的瞧。
然而雖妙,卻總是少了尋常女子該有的那份溫存的氣質,或許是因為在朝堂裏廝混了太久的原因,現在通身上下都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堅毅和果敢。
隨即活動了一下自己遍布鞭痕的胳膊,順帶著甩了甩手腕,又望向荷花亭。
一室的月影憧憧,透過窗,分明的看見那白衣男子靜默的望著她所在的方向,目光溫柔,如水傾注。
輕歎了一聲收回目光來,卻落在門廊裏斜倚在廊柱旁的邱昱身上,收合自如的雍容大氣,還有狷狂如斯的王者之尊,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凜然而不驚於心,若比起主子來……
思及此,紫練在心裏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一個是不染鉛塵的高貴,一個是布衣將相的倨傲,怎麽比都應該沒有可比性才對。
月色漸移,紫練看著樹下不同方向的三個人,一樣的姿勢,一夜都未曾變過。
……
“無論如何,她的身份太過於蹊蹺。”
沉思了一夜的邱昱不見憔悴,反而愈發的幹練,將手中的邸報遞給抱春,“不要輕舉妄動,無論有什麽情況,還是像我匯報。”
抱春將那邸報收好,微微躊躇,隨即道,“王妃說大營整頓完畢,還給王爺派了一個副將過來幫忙。”
南疆王妃是邱昱還在中原時認識的,彼時是邱昱最為落魄的時候,然而王妃慧眼識珠,硬生生的從一幹流亡的人中一眼便看中了邱昱,雖身份懸殊,還是毫不猶豫的伸出一雙手,也交出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邱昱也不負她的期望,一步步高攀,終至南疆王的頂峰。
若非南疆王妃的醋勁大,每每邱昱獨自帶兵在外的時候都會塞幾個監軍過去,不然,光憑著這選婿的好眼光,也必會被傳為一段佳話。
邱昱微微歎了口氣,“知道了。”
說是副將,名義上是幫忙,其實又是她派過來的監軍。
即便她耍小性子,即便她時常讓他下不來台,然而心中除卻恩義,便還是多年前最令他怦然心動的那一刹,萬千流民,若非她一句“救他”,恐怕今後無論是北周還是南疆的史冊上,都不會出現這個叫邱昱的人。是而,便也隨著她的小性子去了,她給他的一切,他照單全收。
抱春又是躊躇,過來片刻,又道,“王爺,今日該巡街了。”
“嗯。”邱昱起身,走向內室,“更衣。”
初夏的天已起了一絲絲的燥意,畫眉胳膊上的傷口因了精心調養也好了大半,隻是幹疤脫落後,還留著醜陋的紅印,一道道如蜿蜒的蜈蚣。
畫眉指點著房中的入夏挑了一件水紅的長裙,又披上黑底鑲了米黃邊的披肩,格外愜意的對著銅鏡照了照,“還得添些胭脂才好。”
“醫仙說,姑娘不可用胭脂,恐遮了姑娘氣色不方便用藥。”入夏淺笑一聲。
“不礙事的。”畫眉執意叫入夏取來胭脂盒,挑了些淺粉的胭脂化開拍在頰上,眸中笑意宛宛,愈發顯出鏡中人清俊容貌。
邱昱邁進內室,看見的就是畫眉含了笑倚在榻前,手中捧了一卷《南疆文辭》,偏了眸去看他,幾分認真的神色到讓邱昱有些忍俊不禁,隨即才注意到她換了衣服,不得不說她天生就是適合紅色的,一身的紅,襯得她本來消瘦的身子也圓潤了不少。
“今日你的氣色好看些。”
邱昱邊說邊讓隨之進來的抱春給自己換了藏藍的外袍,在畫眉旁坐了坐,低聲道,“你好好養著,我去去就回來。”
“嗯。”畫眉含笑應了一聲,待到邱昱走到門檻處,方才躊躇著又道,“王爺——”
邱昱回過頭,便見畫眉有些緊張的攥著手中的書卷,臉色微紅,隨即低聲道,“早些回來。”
心中的提防,也抵不過這一回眸一溫聲的佳人相勸,漸漸坍塌。
“知道了。”邱昱衝著畫眉笑了笑,大步出了屋子。夏天的陽光和著風打在臉上,說不盡的通身舒暢。
八人抬的綠呢頂的大轎穿過雍太門,徑直朝當街奔去。
巡街,是邱昱作為南疆王頂下的規矩之一,每月都有一個擇定的日子作為他巡街的日子,這一日裏,無論寒暑晴雨,凡他所在的地方,必會撤去所有臨時搭建的茅屋草棚,顯得長街寬闊整潔。而有冤要伸的人們,也會在這一日集體出動,攔住邱昱的轎子當街伸冤。
在長街轉了個圈,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邱昱先前預料到的事情發生。
就在邱昱打算回府的時候,有人忽然穿過人群直直的朝著邱昱的轎子跑來,轎夫齊齊頓步,邱昱身子一傾,隨即打開簾子望了出去。
極年輕的人,渾身憔悴淒苦,臉色柴黃,發髻上還插著一枝草標。
這是要賣了自己的意思。
“怎麽回事?”邱昱在心裏暗自下了定義,別是為了救畫眉而來的吧,心中莫名的就是一陣煩躁。
“家父險喪斷頭崖……可憐家中貧弱無力下葬……所以才懇求王爺看在家父的份上,收了小人做一個粗使宮奴……隻求攢夠了銀錢葬父,任由王爺驅使……”那年輕的男子對著邱昱的轎子猛一陣的磕頭,額頭觸及沙石粗糲的路麵也毫不在意,隻是一句句懇求,說的聲淚俱下,路人都為之動容。
“好,府中正缺了宮奴,你跟著老張吧。”邱昱揮了揮手,對著轎子後的一個人道,“老張!”
老張跑過來從懷中掏出幾塊散碎銀子,扔給那青年,“跟我走吧,你叫什麽?”
大概是因為沒見過這麽多的錢,那青年愣了愣,隨即訕訕道,“普雅梅果。”
“這麽女氣的名字?”老張笑了一聲,回過頭來,身後隨之跟上來的護衛們簇擁著兩人走過前去,“要進我們王府作宮奴不難,難的是,要在臉上刺字。”
“刺字?”普雅梅果愣了愣,老張又是一聲笑,意味深長道,“可不是,進了王府,就是我們王府的人了。”
又想起草席下無法下葬的老人,普雅梅果怔了怔,隨即惡狠狠道,“好,刺就刺,不過我要先去葬了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