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番外,天涯各兩段
?她輕輕的搖頭:“紮木,回去吧,不要再傷害了愛你的人。”
紮木還要說話,卻聽到她垂下眼簾,輕吐一句:“這種等待的滋味,我知道,所以,不要再讓她也同我一樣了。”
膀大腰圓如小山一般的漢子,頓時鬆手,腳下踉蹌。
“可是你……”
他還不死心,宋佳人接著道:“若是你同我走了,此生此世,你都會活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之中。”
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已經快要成親的兒子,和明眸笑顏的女兒叫他阿爺的樣子,還有拉朵。
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愛的是誰。
莫不是他也同那些漢人一樣?見一個愛一個?不然的話,怎麽會心中掛念宋佳人,又忘不下拉朵呢?
見他猶豫卻倔強的臉,宋佳人知道一時半會勸不開這個漢子,他一如年少時的樣子,隻有徐徐圖之。
“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出門的時候你一定什麽都沒說吧。他們還在家中等著你呢。”
昨晚睡前,拉朵還笑著說要去給英圖看親,女兒說家裏的羊羔要下崽了,等生下小羊她要取名字。
他第一次生出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是真心想帶她走,可是這拉朵和英圖在這二十年來已經深深的種在了他的心上,若是要讓他忘記,就算拿到生生的剜,也是剜不掉的。
“我,我明日還來。”
丟下這句話,他落荒而逃。
直到外麵恢複一片安靜,宋佳人才默默的轉過頭。
那裏,再也看不到他了。
“姑娘何苦要說這些話,這些年您一直未嫁,不就是為他嗎?”
從幔帳後麵不知合適走出一個高挑女子,身材消瘦穿著玄衣,腳下沉穩,一看就是有些功夫的。
“你不懂。”她垂下眼簾,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愛的那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她愛的,是那個會和自己鬥嘴的少年,惹她生氣卻暗中保護她的人。
從他輕易的放開手的那一刻,她愛的人,就不在了。
女子挑眉,顯然不懂,不過,她是皇後選出來照顧她的人,自然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臧姑娘。”宋佳人敲完了最後一聲木魚,睜開眼睛:“我同你走。”
“哦?”被喚臧姑娘的女子十分訝異:“可是你不是說還有塵緣未了.……?”
她忽然停止,似乎是明白她未了的塵緣是什麽了。
不過,她來的任務原本就是為了救她,保護她去一處安穩的地方。如今天下三分,涼州屬於西涼,隻有去皇後所在的南朝,才能保她一世太平。
宋佳人眼下自己要求要走,對她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情一字,還真是麻煩。她撓了撓頭,卻想著安排一路的暗哨,趕緊走掉才是。
紮木回去的時候,帳篷裏麵已經幽暗下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去了旁邊的一個小帳篷裏。
女兒已經睡的香甜,紅撲撲的臉蛋像極了拉朵,說也奇怪,人都道兒肖母,女肖父,他的一兒一女,卻正好相反。
女兒就像年輕的拉朵,蓬勃朝陽一般,笑的時候就像草原上的小太陽,讓人挪不開眼。
又看了兩眼,將她露在外麵的手輕輕的放進被子裏,這才悄然離開。
而中間的帳篷,他是猶豫很久,才進去的。
不知為何,麵對拉朵,他有種犯罪的感覺。
原以為拉朵已經睡了,沒想到,一撩簾,卻發現豆大的燈光下,拉朵還在縫縫補補。
“回來了?”
拉朵看到他十分的高興,站起身來:“吃過了嗎?還有一些酥油粑粑。”
她這樣熱切,和平時一樣,看著晚歸的丈夫,一句不問,隻是崇拜和服從。
可是平時,他是為了她們娘仨在奮鬥,並不覺得如何。今日,卻是去見另一個女人,而且差點還要跟她私奔。
他不敢抬眼,拉朵的熱忱目光,都化成了利箭,仿佛直接射入他心中,喚醒了他的良知。
“恩,不餓。”
其實他陪了宋佳人一天,水米未進,隻不過,是心裏不覺得餓罷了。
拉朵並沒有說什麽,伺候好他脫下衣服之後,又重新坐在了燈光下。
而他,終於有機會好好的打量這個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
她認真的縫補著手中的東西,樣子祥和而寧靜。
“晚上做這個費眼,白天再弄吧。”
拉朵一下子笑了:“明天依爾麗約了娜拉去狩獵,我得把這雙鹿皮的小靴子給她做起來,不然娜拉回來該不高興了。”
娜拉是他女兒的名字。
“兩個女孩子,會不會太危險了一些。”
不知是骨子裏曾經喜歡過漢女,還是怎的,紮木對待娜拉並不像草原上養女兒一樣,總是格外嬌貴。
拉朵笑了:“說是兩個,其實依爾麗的兄長肯定也會去的,我看,沒準娜拉的婚事會跟英圖一起辦了。”
紮木皺眉:“娜拉才多大。”
“已經十五了。”拉朵笑道:“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為你生下英圖了。”
紮木這才一驚。
為何,他總覺得女兒還是年幼,需要那個他嗬護照顧的女孩兒呢?
草原上十五歲成親的女孩兒已經不算小了,當年拉朵是族中最美的女孩兒,也是十四歲嫁給他的,像他那樣十八歲成婚,已經是另類了。
如今英圖也是,若非定下的女孩兒年紀太小,隻怕現在隻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
為何,他要嫁女這般心疼,卻從未想過當年的拉朵呢。
“你阿爺當年,把你許給我,定是十分難過吧。”
他感慨:“才花一樣的年紀,就要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
拉朵跟看傻子一樣看著他:“說什麽呢,我能嫁給草原的勇士,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再說了,兒女早晚要長大,不放心,怎能成為草原上翱翔的雄鷹呢?”
他們不是漢人,在他們心中,勇猛才是最大的驕傲。
紮木沒有再說話,心中一會兒想起宋佳人,覺得自己不應該回來。一天的水米未進,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這一夜,卻並不安穩。
腦中的回憶層出不窮,都編織成了一個個夢境的片段:一會兒又想著娜拉被人欺負了,哭著回家,一會兒又是拉朵十四歲嫁給他的麵容,笑著追在他身後。
他睡的累極了,知道這是夢,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心中十分的難受,大汗淋漓。
可是到了後來,卻都是宋佳人。
幽幽山穀中,她拿著匕首,對著眼前的狼,他在身後,眼前這一頭狼撲在她的身上,可是自己卻跟被定住了一樣,根本動彈不得。
他又懊惱又悔恨,眼珠子亂轉,可就是醒不過來。
“阿爺,阿爺!”
忽然,有人拚命的晃動他的身子,他這才醒過來,睜開眼,就是拉朵擔憂的麵龐。
“拉朵?”
他的聲音很沙啞,喉嚨也疼的很。
“阿媽在外麵,我是娜拉。”
紮木有些恍惚,又睜大了眼睛,這才發現眼前的是女兒娜拉,卻被他看成了年輕時的拉朵。
“阿爺你醒了就好,我都要被你給嚇死了。”娜拉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臉,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
“阿媽說你被魘著了,剪了你的頭發去燒了,馬上回來。”娜拉看紮木一身汗水,不禁好奇:“阿爺你剛一直叫佳人,誰是佳人?”
猛然被女兒問起,就好像心中最深的秘密被戳穿一般。
紮木有些難為情,卻又怕女兒告訴拉朵,隻有安撫:“你聽錯了,我剛剛夢見到了狼群中,好了,不要告訴你阿媽,省的她擔憂。”
娜拉點點頭。
說也奇怪,平時如山一般的漢子,這會兒不知道是憂思過重還是怎的,居然就這麽病倒了。
娜拉到底沒穿著鹿皮靴子去狩獵,在她心目中,阿爺要更重要一些。
紮木昏昏沉沉中,想起自己對宋佳人說明日再去看她,又怕拉朵和孩子們失望的目光。是走是留,他總會傷害一方。
這樣病了也好,至少,不是他刻意的毀約。
紮木覺得自己就是個弱者,將命運交給了上天來決定,可除了這個辦法,他又不知道還能怎樣,一時間心中憂慮,病的更久了。
拉朵衣不解帶,英圖照顧著家中,連娜拉一瞬間,都好像懂事了不少。
終於,在寒冬來臨之前,他漸漸的好轉起來。
這病病歪歪的半年中,他忽然想明白了許多。
和宋佳人的那些青春年少,因為自己的不敢擔當,終於誤了她。其實,從他回到部落,選擇了拉朵開始,他們兩人的人生就背道而馳,終身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際。
他不舍得的那些流水年華,可拉朵是無辜的,為他生兒育女,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陪在他的左右,而他,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想想吧,若是有人敢這麽對他的娜拉,他一定會揍的對方找不到牙,並且心疼死了。
紮木看著忙前忙後的拉朵,心中豁然開朗。
“拉朵,我明日出去一趟。”
拉朵的手一抖,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麽?
紮木繼續道:“回來之後,咱們去給英圖提親吧,早日把事情辦下來,我還等著帶孫子孫女呢。”
拉朵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看著正對著自己一臉微笑的紮木。
這個堅強的女人眼眶裏蓄滿了淚水,不敢點頭,怕一晃,就會潸然淚下。
所以,她隻是輕輕,卻堅定的說了一個:“好!”
青山綠水之間,幽幽山穀,一條羊腸小道曲折蜿蜒,一輛灰色馬車,行駛其上。
“宋姑娘,過了這座山,前麵就是南朝的國界了。”
臧姑娘坐在馬車前,依舊是一身玄衣。
她抬起頭,神清氣爽。
走了四個月,終於到了。
馬車裏,宋佳人落下了最後一顆眼淚。
別了,故鄉!別了,那些留在心中的美好,從今往後,她會開始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