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番外,恍然如夢
雄鷹在天空翱翔,晴空萬裏,朵朵白雲下,是放牧的女人,和歡笑奔跑的孩子。
忽然,遠方傳來馬蹄陣陣,正在擠著羊奶的拉朵頓時停下手中的動作,側耳傾聽,然後歡喜道:“是大汗回來了。”
“哦哦哦。”孩子們高興的開始奔跑。
果真,一群馬兒向這邊飛馳而來,為首的棗紅色大馬十分的威武,在看到孩子們後,馬上的人勒住了駿馬,飛快的下來,向那個十分壯實的孩子跑去。
“英圖,我的乖兒子!”
他高興的舉起了那個壯實的孩子,飛快的旋轉著:“有沒有想我。”
英圖高興的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拉朵也跟著跑了出來,笑眯眯的對他叫了一聲:“大汗。”
“哈哈,先放下你這個小子。”他放下了英圖,大步向前,一下子抱起拉朵,滿是絡腮的胡子貼著她的臉頰,惹的她咯咯直笑。
“上次回來,說好的要再為我生一個女兒的。”
拉朵臉一下子紅了,卻倔強的仰起頭:“不僅是一個,我要為大汗生好多好多個呢。”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絲毫不膽怯。
他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英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說什麽,但是看他們笑得那樣開心,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草原上的日子過的格外舒服,男人們負責打獵,女人們則是放牧,日複一日,直到他已經有三個壯如小山的兒子,和兩個明媚動人的女兒,才感覺到,自己居然也老了。
拉朵的眼角不知什麽時候也爬上了魚尾紋,眼睛也不似當年那麽的明媚動人,閃著星辰一般,可是沒事的時候,他還是喜歡拉著她的手,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著天邊的白雲。
看著天邊的雲,變換成各種形狀,他會覺得,此生也沒有什麽遺憾了,除了偶爾會想起,那個倔強的影子。
他自嘲一笑,現在的她早已經是名門夫人,兒女繞膝,恐怕早就忘記了自己這個魯莽的小子。
嗨,歲月,總是不饒人呐。
直到英圖帶回來一個消息。
“聽說涼州的指揮使因為貪墨而被滿門抄斬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一驚,想起那正是她的父親。
滿門,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按照律法不會追究的。
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了詳細的情況。
英圖雖然好奇為什麽父親會問這個,但還是如實相告:“聽說家裏一共兩百多口全部人,連個門房都沒放過。哦,不過他家還是有一個逃過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指揮使家有一個嫡女,今年已經三十多了,卻沒有嫁人,據說是早早的便帶發修行,長伴青燈古佛。所以這次的罪責,不追究遁入空門之人。”
他的心髒,一下子劇烈跳動起來:“你,你說什麽?”
英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麵色一下變得蒼白,連忙解釋:“涼州城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情,指揮使家的兩個女兒隻有一個出嫁了,還有一個一直留在家中,父親,莫非你認識她?”
他如小山一般的身子轟然倒塌,這麽多年的心事和秘密,在此刻,化成了悔恨的眼淚,潸然而下。
五個子女不明白怎麽回事,都擔憂的過來扶起他,隻有他的妻子,那個早就明白一切的女人,深深的歎了口氣。
半夜時分,孩子們都走了之後,在他的營帳裏,她幽幽開口:“大汗,您還是去吧。”
他無言以對。
一個是他愛戀的女子,一個是他相濡以沫,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無論哪個,他都不忍上她們的心。
“當年我便知道,我們首領的兒子紮木,喜歡一個漢人姑娘,甚至為了她,冒險去涼州城求娶。”
紮木垂下眼簾:“可是我等了幾日,卻等來的是她的絕情信。”
信中說的極為難聽,說他不過是一個賤民,她出身高貴,他是癩蛤蟆想瞎了心了。
紮木想,或許是山穀中的歲月太寧靜,那日的月光又太美好,居然讓他產生了,她是愛他的這種錯覺。
少年年輕氣盛,握著書信,撕成了碎片,手一樣,雪花紛飛,之後,便是他決絕的回到部落中,接任了首領之職。
再然後,他娶了族中最美麗的拉朵,他們在一起生兒育女。
曾經,他是那樣的忐忑,在踏入涼州的城門時,他甚至想,若是她不喜歡草原的生活,沒準他也會為了她而定在涼州居住。
不就是學著漢人一樣的生活嘛,雖然有些乏味,可是為了她,沒準都可以試試。
少年慕艾,在他的心中,對於這份感情有多神聖,之後受的打擊,自然也就有多大。
“去吧。”拉朵在微笑,草原的風霜已經讓她姣好的麵容變得蒼老,可是她的笑容卻依舊明豔:“去見她一麵,放下心中的憂愁。”
原來,拉朵都看出來了嗎?
這些年,雖然他過得很好,可是偶爾還是會想起一個影子。
那個曾經瞪著自己的影子,倔強的影子,抱著自己哭泣的影子,都在腦中,已經如一粒豆子,埋藏在了最深處,生根,發芽。
“我,我隻去看一眼。”
紮木覺得自己很羞愧,他不應該去的,他明知道拉朵會傷心,可是他卻管不了心中那匹巨獸。
它在叫囂著,迅速的充斥,膨脹,將他的心都要給掏空了。
那個東西,就叫做思念。
“去吧。”拉朵拍了拍他的手:“隻要記住,你的身後還有一個家,我和孩子們,還在等你回來。”
紮木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從馬棚裏牽過馬,回頭看了一眼帳篷,拉朵的身影投放在上麵,無限悠長。
他轉過頭,飛快的上馬,凜冽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
帳篷內,拉朵綻開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他們生活了二十年,可是他卻依舊放不下她。
紮木在馬上飛馳。
他以為自己已經老了,他甚至開始每天在家裏無所事事,看著牛群羊群在草原上悠閑的散步,聽著拉朵念叨草原上又有那個姑娘給英圖拋媚眼了。甚至問他第一胎希望是孫子還是孫女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看著孫子孫女在膝下環繞。
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龍泉寺裏,梅花林中,他顫抖的手,虜獲了那個氣質清冷的女孩兒。
她甚至比自己還要鎮定,然後,他把她弄回了部落,沒想到,居然弄錯了目標。
她醒來的時候,手腳都在微微發抖,因為聽不懂語言,所以眼睛瞪的很大,可是看到自己的時候,卻佯裝鎮定的樣子。
紮木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拚命的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根本就沒她表麵看起來那麽的平靜。
這個姑娘,很有意思。
可接下來,就不是有意思能形容的了。
那個張白圭,很快就帶兵打了過來,他沒有想到,他的族人會因為這個而被傷害,盛怒之下,他再次的虜獲了她。
這次,是真正的虜獲了。
做為他的人質,他拉著她騎馬飛快的逃離,可是因為這樣,進入了謎一樣的山穀裏。
他受了重傷,她原本可以逃離,可是卻救了自己。
有時候紮木都不知道,到底是上天安排的,是不是一段孽緣,若是知道如此,或許一開始,他就不會去龍潭寺了。
她和他的開始,在龍潭寺的梅花林。可她和他的結束,卻遙遙無期。
紮木隻希望馬兒再快一些,從英圖那裏得到的消息,她雖然沒有被問責,可是身子一直很不好。
從前,還有指揮使家裏供奉著,可是沒有了這個強大的後台,隻怕她的日子也會很難過。
紮木到了城門口,才發現城門根本沒開,他又急又氣,卻無奈,隻有等著。
他們部落早就已經歸順了這個王朝,可若是他無故來擾,按照慣例,他是一點都沒有好處的。
而且,還會連累她。
天亮的滋味,紮木這輩子,都不想再嚐試一次。
城門一開,他將早已經準備的銀角子直接塞給了侍衛的手上,然後,飛快的策馬進去。
指揮使,指揮使。
那個隻去過一次,卻深深烙在記憶深處的地方,再次翻出來,卻沒有了當初那種憤怒和仇恨。
指揮使的門外有兩個士兵把守,不過看起來已經很疲憊了,神情冷漠,他依舊用了銀子,直接進入。
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
卻又有無比的熟悉感。
因為這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也是他曾經向往來提親的地方。
因為銀子給的足,所以侍衛索性連地方都告訴他了,草原生活的雄鷹,自然不會辨不清出方位,所以很快,他便找到了這個清冷的道觀。
紮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去的。
可是當那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的嗓子,一下子就哽住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變老了,拉朵也老了,可是她,卻和當初一樣,一點都沒變。
她沒有注意到外麵站了人,微微的側過臉,拿了拂塵,輕輕了打掃著,做的十分順手,就好像已經習慣了一般。
而紮木,而貪婪的看著她的容顏。
二十年,幾乎是彈指間,他這些年,雖然想她,可是因為有兒女,有拉朵,所以並不寂寞。
而她呢?
她這二十年,生命中隻有青燈古佛。
若是說二十年前的她還會暴露本性,張牙舞爪,那麽二十年後的她,已經沉靜如水,古井無波了。
她的五官,並不多麽的明豔動人,甚至沒有拉朵的一半好看,可是她的身上,就有一種莫名的氣質,令人沉醉。
紮木不知道當年的自己為何而喜歡上這個並不顯眼的姑娘,就像現在,他不知道,為何他見了她,還是會臉紅心跳,還是會心疼的,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