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酒後吐真言
春末夏至,秋去冬來,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
??這一年,張白圭十九,李黛黛十七,而遠在京城的朱吉勳,也已經年滿十六了吧。
??她想起朱吉勳的壞笑“按照虛歲,我都已經十八了。”
??如果他在,一定會這麽說吧。
??可惜——
??這一年,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鄉下姑娘了,她明白了什麽叫做朝堂政務,家國天下。
??也讓她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的差距。
??說來可笑,曾經在宮中那三年,太後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讓她接觸到那些繁瑣的事物,可她就是貪玩,把朱吉勳拐來做玩伴。現在想想,若非有他,自己未必能在枯燥的宮中待滿三年呢。
??可待在張白圭身邊,他是那麽的疼愛自己,哪怕外麵再多風浪,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為她遮風擋雨,寬厚的臂彎力挽狂瀾,營造出一個溫暖的港灣。可她卻知曉了那些爾虞我詐,明白了許多過去不曾接觸的東西。
??譬如,她知道了,當年朱吉勳並非冷酷殘忍,而是因為天下動蕩不安,諸侯蠢蠢欲動,為了權宜,也為了安全,不得已,才軟禁了太後。
??譬如,他在趕走自己後的第二個月,就迎娶了西南王的女兒——裴麗華為皇後。
??譬如,他將張白圭的官位貶到了西北,從二品變成了從三品,但她知道,明降實升。
??……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李黛黛手托粉腮,看著遠方。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西北的傍晚,比嶽陽和京城都要壯觀許多,一到這個時候,血色殘陽映照在漫天的黃沙上,格外淒涼。
??張白圭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象。
??一襲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烏發壓鬢,雙手托腮,怔怔的看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慢慢走過去,皂靴踩在黃沙上,聽不出聲響。
??或許是心電感應,李黛黛忽然扭過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睛,微微一笑:“回來了?”
??“恩。”張白圭走過去,慢慢坐在了李黛黛身旁,輕聲道:“這陣子忙完,就是徹底的清閑了,明日帶你四處走走,來了數月,還一直沒帶你出去走走呢。”
??若是從前的李黛黛,定然是開心的蹦起來。
??也不知怎的,經曆過了宮中一事,她現在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
??不過,對上那雙關懷的雙眸,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進去。
??“也好,來了這麽久,還沒有領略過塞外風光呢。”
??張白圭分明從她眼中,瞧見了一閃而過的猶豫,和不那麽開心的笑容。
??罷了!當初既然敢讓她留在宮中,就要有心理承受如今的變化,好在,她還是回到自己身邊了,不是嗎?
??“回去吧,黛黛。”
??張白圭幹燥的大掌牽過她的柔軟小手:“一會兒該起風沙了,我今日讓他們串了肉串,咱們回去烤著吃。”
??張白圭不喜羊肉,但耐不住李黛黛從小就愛吃牛羊肉,自從來了西北更是如魚得水,當地將羊肉做的花樣層出。今日的晚飯,八成也是為了自己。
??不忍拒絕他的一片心意,李黛黛仰起頭,佯裝開心的笑臉:“好啊,好久沒吃了,不過你若是舍得將你那葡萄美酒給貢獻出來,就更好了。”
??看到她久違的笑臉,張白圭也笑了:“不僅有葡萄美酒,再配上一尊夜光杯,也好應景。”
??兩人牽著手,說說笑笑的便回去了。
??
??回到府中,已經能聞到羊肉的香氣了。
??李黛黛驚呼:“哇!好香!”
??綠倚一臉不讚同的走出來,手中拿了托盤,上麵放著熱帕子,走過去讓李黛黛淨手:“小姐又去胡楊林了?都跟您說了那塊兒危險,別哪天再被人擄了去?”
??自從出宮之後,綠倚對李黛黛的稱呼也從公主變成了小姐,這樣更方便一些。
??“就你瞎操心。”
??李黛黛將擦好的帕子放在托盤上,又拿了一塊兒趕緊的去擦臉:“咱們鎮北將軍如今將西北管的井井有條,民風淳樸,家家戶戶都路不拾遺,我還怕人強搶民女了不成?”
??張白圭如今的官職就是鎮北將軍,不過隻是一個從三品。
??綠倚見她不當一回事,忍不住勸道:“再好,也是蠻夷之地,這裏與胡人交界,城中胡人又多,免不得會生是非,小姐以後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李黛黛不服,剛要再辯,就看張白圭站上前,笑道:“綠倚說的沒錯,你一個女兒家,還是注意些的好。”
??“笑話,憑什麽女兒家就不能出門了。”李黛黛天生反骨,最見不得別人說女孩子不能如何如何:“再說了,我瞧見街上的胡人各個也是慈眉善目,見麵也會笑,不開心也會哭。除了鼻子比我們高一些,眼睛大一些,別的也沒啥特別的。”
??“非我同類,其心必誅!”
??綠倚說完,又念叨:“小姐若是懂事一些就將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吧,真也不知道哪這麽大的膽子,跟著您真是得少活多少年。”
??李黛黛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目瞪口呆,半響,才指著她離去的方向,不可思議的問道:“這到底我是小姐還是她是小姐了,瞧瞧,我一個不順她意,就好一頓的埋怨,我這小姐,做的也實在委屈了些吧。”
??張白圭笑而不語。
??對於綠倚的身份,他也是知道的,太後是李黛黛的姨母,自家姨母送來的心腹,自然是什麽都為她好的。有些話,綠倚替他說的正好。因為明知道李黛黛做的不對,他也總是狠不下心去說她,怕她美麗的小臉上泛起一絲絲愁雲。
??“好了,別不開心了。”張白圭替她拂去肩頭並不存在的塵土:“羊肉串也差不多了,不是還想喝兩杯麽?”
??“好,不醉不歸!”李黛黛一下子來了興致,眼前一亮,照著張白圭就是一下:“誰要是不喝,就是一隻大烏龜!”
??這頓飯,吃的很歡樂。
??李黛黛看著儒雅的張白圭,心中也飄過了一絲愁雲。
??三年啊!
??三年的時光,到底有多麽的可怕,竟然讓她再次站在張白圭麵前時,產生了一種陌生感。
??明明還是那個男人,不過是更高了一些,身子也壯實許多,黑了一些,可是那種寵溺的笑,卻不再讓她肆無忌憚,而是有了一絲距離。
??兩個人曾經年少,除了最後一步,多麽荒唐的事情也做過了,可如今,李黛黛卻無法再對張白圭做出逾越之事。
??起初,她以為是分開太久,可直到有一次兩人獨處,他情不自禁吻上來的時候,最後關頭,她的腦中卻不知怎的閃過了朱吉勳的臉,下意識的便扭過頭,錯開了他的吻。
??張白圭,也從那個還會手足無措的少年,變成了如今溫文爾雅,麵冠如玉的少年。
??他們都變了。
??腦中思緒萬千,手中的杯盞,卻不曾停過。
??綠倚晚上有些事情,在李黛黛身旁伺候的是清蓮,她是張白圭買來的人,看著李黛黛一杯接一杯,明顯已經有了醉意。
??心中躊躇,卻見張白圭眼中一片清明,知道主人心中另有所想,便掩了眼簾,不再多想。
??“這葡萄酒真好喝,甜絲絲的,像果汁。”
??李黛黛醉了。
??她腮邊坨紅,如四月時最豔麗的桃花,一頭青絲散落,數不盡的妖嬈風情,可那一雙眼睛,卻明亮的如天邊的星辰,耀眼動人。
??“張白圭!”
??被叫到名字的人,投來一個溫柔的笑:“我在。”
??“張白圭!”
??“我在!”
??“張白圭!”
??“我在!”
???一連數次,數次回答。
??終於,李黛黛哇的一聲哭起來。
??兩人的位置不遠,她往前一撲,就撲到了張白圭的身上。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李黛黛的粉拳一下下的砸在他胸前:“為什麽要跟他立什麽三年之約,為什麽要把我留在宮裏,為什麽要來趕考?”
??她的委屈,似乎都化成了眼淚,洶湧澎湃。
??張白圭知道,忍了這麽久,她終於爆發了。
??這是好事!
??他輕輕的拍著李黛黛的背,聲音輕喃,如溫柔的泉水從耳邊淌過:“是我的錯,黛黛心中不喜,再多打我幾下吧。”
??“就要打你!”
??李黛黛果真打的更用力了:“不是你,我怎麽會遇到朱吉勳那個臭王八蛋,沒有遇到他,我又怎會,又怎會……”
??後麵的話,李黛黛沒有說,張白圭卻是心中一沉。
??終於,要說出來了嗎?
??李黛黛的反常,他早就感覺到了。她開始拒絕他的親昵,笑容也少了許多,偶爾遇到什麽開心的事情,第一個叫的也是蠢
豬,或者朱吉勳快來看!
??甚至在有一次,他夜闖閨房,看到李黛黛睡的香甜,如花瓣的嘴唇向是對他發出邀請,他剛剛低下頭,就聽到了李黛黛的囈語
??“朱吉勳你個小兔崽子.……”
??後麵說的什麽,他沒有聽清,也無須聽清了。
??當夜,他穿著長衫,望著天邊高懸的明月,心中無限悲涼。
??能在睡夢中都是他,朱吉勳,究竟在黛黛的心中占據了多深的感情?
??這些,他都選擇了沉默。
??隻因為,他想要她,從始至終,無論如何,他都有信心洗去她在宮中這三年的回憶。
??如今,李黛黛主動提及,那些隱藏在心中的辛密,如今,也可以拿出來提上一提了。
??張白圭握著李黛黛的胳膊,慢慢的抬起她的頭,望著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睛,這會兒因為哭過的關係,濕漉漉的,如小鹿一般,惹人憐愛。
??他強忍著壓下心中疼惜,開口道:“黛黛,你是喜歡上陛下了嗎?”
??這話問出口,究竟心中有多疼,隻有他自己知道。
??這是他從小一直守著的姑娘啊!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個漂亮的小媳婦,娘還打趣說一定要帶好了,不然磕了碰了,以後媳婦就該不理他了。
??這十幾年來,他有多麽的嗬護,隻有自己清楚。從一開始的責任,到後來少女初長成,他從一個純粹的兄長心理,開始為她驚豔,悸動,又有誰知道,他是多麽想她快些長大,這樣,他就能將她迎娶回家了。
??不忍她跟自己的娘親一樣,一輩子在田間勞作。他想,她應該值得更好的,她那雙柔夷,生來就應該塗滿蔻丹,在陽光下悠閑的曬太陽,而不是布滿老繭。她白皙的皮膚,若是下田被烈日灼傷,第一個心疼的,就該是自己了。
??所以他拚命的求學,隻為考取功名,掙一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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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從小帶大的小姑娘,怎麽就被自己給弄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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