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還是不救
直到屋外響起高呼:“這裏的人聽著,大理寺辦案,現正捉拿逃犯,爾等速速開門!”
話音剛落,就聽到夏掌櫃氣喘籲籲的聲音:“各位官大人,小的是這裏的掌櫃,不知何事驚動了各位大人深夜屈尊到此?”
那位喊話的侍從顯然是識得飄香樓的掌櫃的,他看了一眼領頭的中年官服男人,見後者沒什麽表情才對夏掌櫃道:
“休得無禮,大理寺少卿在此辦案,掌櫃的隻需協助大人捉拿逃犯,大人自當有功論賞。”
夏掌櫃馬上對著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又是一揖:“大人誤會了,大人辦案,小的自當脅從,隻望大人明鑒,飄香樓絕無包藏罪犯之心,小的這就讓夥計們開房門讓各位差爺搜查。”
就聽掌櫃的一聲高呼:“三柱、二寶,你們趕緊開了房門,讓各位差爺好辦案。”
“吱呀”幾聲,東邊的幾間房舍應聲就都把房門打開了,夥計們麵麵相覷,魚貫而出,在房子前自覺排成了一排。
馬上就有官兵衝了進去,各個房間角落一頓搜查,翻箱倒櫃,各種物件落地的聲音在夜裏格外刺耳。甚至連牆邊的大水缸也有官兵拿刀往裏捅了一通。
“報告,沒有發現。”
“報告,這邊也沒有發現”
大理寺少卿高崇明目光沉沉地轉向西邊的那兩間房間:“店裏的夥計都在這了嗎?把這邊的房門給本官打開!”
掌櫃的心一動,不著痕跡上前一步擋住了高大人的視線,聲音惶恐道:“大人,西邊的房間隻住了小店的另外一名夥計,還是個小丫頭,沒見過世麵,估計被嚇著了。”
一聽說住著的是個小丫頭,幾個官兵立刻哄笑了起來。
掌櫃皺了皺眉,就聽這位傲慢的高大人說:“管他是男的女的,趕緊開門,本官的人親眼見著逃犯躲進了這邊的小巷,遲遲不開門莫不是罪犯就藏在裏麵!”
夏掌櫃心中一驚,剛想說什麽,就聽見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大夥的目光全注視了過來,隻見皎潔的月光下,一名少女自房中走出,身披素衫,身量纖細,未施粉黛的臉卻難掩容色俏麗,一頭烏發一半鬆鬆挽了個髻,另一半如瀑垂在身後。乍一看竟似月中仙子緩步而來。
眾人眼裏不由帶了點驚豔。繼而又可惜……此女太膽小畏縮了些,眾人心裏無不這樣遺憾。
隻見唐小漁渾身抖索著,雙手死死抓著前襟,腳下一寸一寸地挪了出來,目光躲閃畏懼,連發出的聲音都如篩糠:
“大、大、大人,民女沒有包藏罪犯,不、不敢欺瞞大人”
一開口女子的氣質全無,看樣子真是嚇得不輕。
夏掌櫃聽了卻一臉的心疼。
高大人依然麵無表情大喝一聲:“給我搜!”
幾名士兵應聲衝了進去。
小小的房間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一張床,一張桌,兩張凳子,床尾一口小木箱,站在門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那位一直站在高大人身邊的侍衛突然出聲:
“房裏是什麽味道?”
唐小漁一身的冷汗就要下來,抓著前襟的手緊了緊,聲如蚊呐:
“回、回大人,民女燒了艾草,夜裏蚊子實在太多……”
有個士兵快步進去確認了一下,那位侍從向高大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很快,整個院落就都被搜遍了,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高大人一張臉像裹了寒霜,陰沉沉得嚇人。
夏掌櫃趕緊對著高大人又是一揖:
“大人明察秋毫,小店確無罪犯藏身。各位官差徹夜辦案,不辭勞苦,實乃百姓之福。辛苦了,這是小店一點小小心意,孝敬各位官差權當添個酒,辛苦了。”說著就把兩錠銀元寶悄悄塞進了一名侍衛手中。
高大人見侍衛收了銀兩,亦沒有說什麽。
旁邊那位侍從對他耳語了一句:“大人,那人身負重傷,又中了小人暗器,傷口有劇毒,定然跑不遠,一定還在這附近!”
高大人點了點頭,看也沒看夏掌櫃一眼,哼了一聲,率先甩袖而去。
終於走了。
大夥終於鬆了一口氣,見唐小漁仍然蒼白著一張臉,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安慰著她。
唐小漁心中暖暖的,對他們感激一笑道:“我沒事,緩一緩就好了。”
夏掌櫃便趕緊讓眾人散了。
一邊又細細叮囑唐小漁關緊門窗,等唐小漁一一都應了,這才放心離開。
唐小漁慢慢放下心來,隻有她自己知道,剛剛在那什麽高大人麵前,她那一副害怕畏縮的樣子,七分是裝出來的,但也有三分確實是真的怕。
她怕自己萬一露出了什麽破綻,又萬一屋裏那人真的被搜了出來,那她就真的坐實了窩藏罪犯的罪名,不但自己會沒命不說,可能還會連累飄香樓的一幹人等。
唐小漁靜靜地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直到東邊房間再一次熄了燭火,她才回過神來。
她再次回到房中,等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後,房梁上的那人躍了下來,跌到地上悶哼一聲,才勉強掙紮起來,捂著右胸的手,原本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現已暗紅一片,強撐到現在可見這已是他的極限了。
他緩緩地站起來,黑暗中靜靜地審視起麵前的女孩。
一身粗布素色的長衫,寬寬鬆鬆地套在身上,看起來十分瘦弱,小臉蒼白,烏發如瀑垂落身後,一雙眼眸水光瀲灩,明明對他滿臉警惕,卻生生隱藏在一雙眸子內,極好。
小小的房間充斥著艾草的味道,有淡淡的清香。他把目光從眼前的少女身上移開,轉向了角落裏的瓦盆,那裏還殘留了一些艾葉。
雖然如今掌管著大理寺的都是一群草包,但仍然不乏有一兩個人還是有點本事的,他這一身的血腥味,哪怕隱藏得再好,隻要房門一開,自然難以瞞過所有的人。
年紀不大,心眼主意倒是挺多。
唐小漁見麵前的黑衣男子依然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心中警惕,忙道:
“這位大俠,小女子這也算救了你一命,你是一定不會恩將仇報的對吧?”
黑衣人不語。
唐小漁心中一急,心想莫不是怕她施恩圖報?眼睛一轉,忙又道:
“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這就是舉手之勞,嗬嗬,大俠不足掛齒~”
黑衣人還是不語,眉毛緊緊蹙起。
他的命就這麽不足掛齒?
唐小漁心中哀嚎一聲,小心翼翼道:
“大哥,小的沒見到您的真容,而且小的十分眼拙,以後大街上就算見了也肯定是認不出來的,小人父母生我不易,還望大哥饒了小人多孝順幾年?”
謊話酸的掉牙,唐小漁都編不下去了,就聽一聲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
“謝謝。”
唐小漁一愣,有點訕訕。
其實,她救或不救都不是出自於心甘自願。那種情況下,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如何最大幾率保全自己。
深夜出現的不速之客,好壞難辨。哪怕當時明知道官兵就在門口,她隻需高呼一聲,馬上就會有人衝進來,且不說事後她能否取信於高大人,單就她當時的處境,她相信隻要她開口,她根本沒有機會衝得出去,哪怕對方身受重傷。
而她最終選擇救他,除了為了自保,還有一部分原因,她記得曾經從夏掌櫃那裏八卦過,如今的大理寺掌權徇私枉法,收受賄賂,於百姓中風評並不好。
所以她也是在賭,賭這個人並不是十惡不赦之人。
一個身負重傷,麵臨重重危機,眼神依舊古井無波的人,這個人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求救的字。
夜更深了,隻有各種昆蟲依舊在叫,孜孜不倦。
外麵的搜捕隻怕更嚴了。現在並不是離開的合適時機。
“你的傷?”,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沒事.……別擔心。”
唐小漁:“.……”。
她不擔心呀!
“介不介意我休息一下?”
“啊?哦不、不介意。”唐小漁才反應過來,就見那人徑直走到她的床前,坐下,然後身子斜靠在床榻上,一隻手輕輕搭在額頭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唐小漁:“.……”。
這一夜過得十分驚心動魄。唐小漁毫無睡意。她輕輕坐在靠床稍遠的一張凳子上,托著腮,偷偷看了一眼床上那人。
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蒙著黒巾下的呼吸幾乎聽不見。此刻月光照不到他的臉,隻有一團影影倬倬的黑影。
他不會殺她了。
這是女人的直覺,女人直覺向來很準。
她模模糊糊地想,在滿室的艾草清香中,慢慢睡了過去。
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第二件事就是到處翻了一遍她的房間,連頭上的房梁都沒有放過。
那人離開了,沒有留下一絲絲的痕跡。隻有角落裏還殘留著的一點艾葉,提醒著她昨晚的事真實發生過。
那顆一直吊著的心終於輕輕放下。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這就足夠。
希望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外麵陽光正好,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