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章 清明(終章)
翻年,春分後不久便是清明。
寧裴山的墓葬在竹望山,近郊不遠,占地也不大,隻是那裏有泉水而過,翠竹扶岸。取了“竹泉水,三公繞”的風水。
寧裴山喜歡竹,陸淵將他的衣冠塚葬在了這裏。
說是衣冠塚,內裏,卻隻有一柄佩劍。
那個叫天堂鳥的紅衣女子派人送還的,劍身請鑄劍大師用了秘法傾鑄,修複還原了它本來的模樣。
寧裴山曾經跟薑歡愉說過,自打從古墓中醒來,他便隻帶出了兩樣東西,一枚玉佩,一柄佩劍,這就是隻屬於他寧裴山的東西。
可到了最後,他也沒能帶走什麽。
滿滿一束洋桔梗被薑歡愉抱在懷中,踏過晨露,一個人走在清冷的墓地。
或許是早些時候下過雨,來掃墓的人並不多。聞著空氣裏的雨腥味,薑歡愉不由的又想起了他離開那日時候的落雨。
遠遠望去,墓地中迎麵走來一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待近了些,薑歡愉才發現那人是陳煜。
三年了,事不過三,似乎每年的清明這天,自己都會碰到對方。可他並不是來祭拜寧裴山的,而是來尋另一位故人。
有些人並不會因為離去就會被人遺忘,他永遠活在留下人的心裏。
兩人視線一對,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一絲驚訝。兩人微微點頭示意,也算招呼了對方,誰也沒有打擾誰的安寧。
這些年薑歡愉依舊能看見鬼,隻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懼怕,穿梭在它們中間,聽著它們的故事。
陸淵曾跟她商議,可以有法子找人為她治好眼睛,從此以後她便能不再受這些邪祟的影響。可最終,薑歡愉拒絕了。
就算薑歡愉知道,能看見鬼可能是種“病”,她也不想自己的“病”被人治愈。因為她不知道寧裴山是否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麵前,她想再見一次,哪怕那時候的他已經成了厲鬼。
“你知道麽,言一卿跟晨秒上個月結婚了,她還想把捧花塞給我喃,太壞了,我一下子就躲開了……”
“還別說,晨妙現在已經成了很有名的藝人,紅的發紫喃,追著她跑的粉絲可多了!現在想起,當初還在跟我一起擠我那小破屋的時候,簡直太不真實了喃……哈哈哈。”
“……”
“我在北街那邊開的畫廊生意挺好的,零零碎碎賣了不少,你不用擔心我的。我捐了一些給老家那邊山區的孩子們,還買了些畫本送過去,他們挺喜歡的。”
“……”
“葉大師下個月就不在聖水寺了,聽說是去雲遊天下,想看看這日暮河山。我沒想到他都那麽大的年紀了,還有自己的夢想……哈哈哈。”
“寧裴山……你看,大家都還在喃……可你又去哪了……”
“……”
薑歡愉蹲在寧裴山的墓碑前,自言自語的說著話,有歡笑的趣事,也有日常的瑣碎,她隻是想跟寧裴山說說話,她知道對方聽不見,卻依舊常常來這裏跟他說話。
這樣的自己何其可悲,薑歡愉知道,可是她依舊很想他。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這麽一個人,是你不計較後果,用盡全力去愛的。或許最後兩人走不到一起,卻是心底最深的秘密。
“寧裴山,我不信道、不信教、不信這漫天神佛,可隻要你回來,別說一魄,就是再輪回千年才能見上一次,我願意,隻要你還在……”
薑歡愉經常在墓地一呆就是很長時間,陳煜有時候也是這樣。
可他跟洛雲東沒什麽好聊的,最開始幾年時候他脾氣不好,最近這些年倒是收斂了許多,也隻是這裏能讓他安靜下來,好好想些事情罷了。
陳煜沒有離開,隻是離的遠了些,人站在墓道間的過道點起了煙。
突然想起弑嵐王跟自己聊起的一段話,現在發現還有些意思。
“不是離不開這煙,是戒不掉點煙時候唯一片刻的安寧。”
隻是這話怎麽聽,都不像他說出來的原版,大抵也是從哪聽來的。
煙蒂在腳下踩滅,陳煜手腕一抖又是一支被叼在了唇齒間。這些年,說是戒煙,可越抽越厲害,自己怕是有一天得死在這上麵,就是不知道意外失手跟肺癌哪個先到了。
突然一道異樣的感知入了範圍,陳煜的點煙的手停了下來。目光微寒,餘光掃過,卻見一道的身影入了眼簾。
這一眼,陳煜整個人一瞬間便楞在了原地。
那人手執一柄黑傘,西裝外套著一件厚厚的深灰色大衣,與他錯身而過,對他露出了一抹善意的笑意,便徑直離去。
半晌陳煜才後知後覺回過神,猛然轉身回望而去,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薑歡愉的手指撫過墓碑上的字眼。縱有千言萬語,也不過這三個字。
寧裴山。
“你不說,要帶我去歐洲,要跟我說你的答案麽……騙子!寧裴山,你就是個大騙子……”
薑歡愉並未動怒,這聲質問反而像是情人間的囈語。
她的眼角入了一道黑影,薑歡愉以為自己將旁人擋住了,連忙往前挪了挪,讓開了些。可那人卻在她身旁停下了步子。
薑歡愉覺得古怪了些,不由抬眼向上望去。可當看清來人的臉,她竟愣在了原地。
“……寧……裴山?”
寧裴山的臉依舊是薑歡愉第一次見到的模樣,眼眸星辰,翠竹微寒,連嘴角上那抹望著自己的笑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是我,我回來了。”
連這般溫和的話語都同最初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寧……裴山……”
薑歡愉有些不太確定,畢竟這樣的幻覺出現過無數次,可每一次都讓她失望落空。她單手撐在地上,身子不由靠前移了移,手指顫抖的抓在對方的褲腿上,可手下傳來人溫熱,讓她背脊上整個寒毛都立了起來!
是他!是他!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抱歉,歸來遲了些,叫你久等了。”
寧裴山如此說著,可薑歡愉整個人癱軟的有些呼吸不贏,她抓住褲子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生怕下一秒寧裴山又會消失掉!
她該說些什麽,可萬般話語都壓抑在她的喉嚨裏,幹澀而窒息。這一瞬間,三年未再流下的淚水頃刻間決了堤!
全身的力道都落在她的膝蓋上,她整個人不由的癱坐在了地上。心中所有支撐著她走下去的力量,她內心的渴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泡沫一般,從她體內消失了。
“……你……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啊……?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
薑歡愉哭了,癱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是喜極,是悲傷,還是害怕。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甚至分別不清眼前的寧裴山到底是人是鬼!
可自己能摸到、能感覺到,這一切的一切又這般真實,薑歡愉甚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崩潰掉了!
看著眼前的人,這般小小的一團,弱小而無助,哭得撕心裂肺,寧裴山心都快要碎了。
他連忙將手中的傘扔在一邊,一把將人從地上撈起來,想將她揉進心口一般。可手下的力道卻溫柔的緊,小心的擁在懷中,生怕將人給捏碎了,寧裴山笑著落了淚。
心跳聲在薑歡愉耳蝸裏回蕩,這一刻她才真的相信寧裴山回到了自己身邊。
春雨聲,落在細竹上。風過泉水蕩起漣漪,伴著薑歡愉的嗚咽,清冷的墓園中,兩人再次重逢了。
“千年前便欠你一句答案……”唇貼在她的耳邊,寧裴山輕聲的說道。
“歡愉,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