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遺事

  “是時候了。”


  這天夜裏，洛伊爾找到在書房中習文的書生，將自己的想法與目的告訴了他。


  她雖然能流暢與書生溝通了，但想要用詞匯準確地描述那些西方事物時仍然令她頭疼不已。


  一個時辰後，洛伊爾總算將血族女王、教會與自己之間的種種事件說明白了，順便將她的計劃全盤托出。


  書生端坐在她的麵前，茶桌上放著未飲盡的清茶。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頭緊鎖，連連搖頭：

  “原來，那棺木中正是統領著眾多吸血妖魔的女王。殘害天下蒼生，甚至自稱血族？好一個冠冕堂皇的修飾。結界日漸鬆動，陣法難以為繼。無需數日，便無法再維持這魔王的封印……”


  洛伊爾說：“那就隻能按我說的做了，楊先生。”


  “西方的稱呼我依舊習慣不了，你喚我字——楓，便是。”


  “這不重要。”洛伊爾淡淡地說。


  書生歎氣道：“好吧，妖女。既然去意已決，我便也會尊重汝之選擇。”


  洛伊爾剛才告訴書生的計劃，是她在無奈之下做出的決定。


  與書生一戰令她短暫地徹底化作了失去自我的魔物，也正是那一瞬間，與她的心靈進行綁定的聖器——天堂之門，也一同墮入了黑暗。


  後來她發現，她雖然能像曾經身為騎士團長時那般自由駕馭這件墮落的聖器，但它的出現無異於令教會蒙羞，令仍不願放棄騎士精神的她無地自容。


  血族隻要活著，便會永無止盡地渴求人血，而要人血，便隻能對一個又一個人類下手。


  從歐洲至此的漫長旅途中，洛伊爾的手上沾滿了人類的鮮血。哪怕是現在被書生收留，書生也被迫冒著生命危險去打暈盜匪取血……

  長久下來，未免又會害死這個男人。


  她唯有一死，才能從血的欲望中解脫，但她身上的鮮血契約仍有一個致命的後招，這是血族女王在她身上刻下契約時，從那鮮血契約中向她傳達的訊息：


  如果這份契約以任何方式被解除，血族女王便會立刻從長眠中醒來。


  契約被破壞，意味著仆從身死；或是仆從背叛了她，將契約強行解除了。


  從各種方麵而言，她確實難以死去，契約阻止了她做一切對血族女王不利的行為，包括尋死這種舉動。


  血族女王不會給她任何抗命的機會，但又為了嘲笑她那痛苦掙紮的模樣，而給予了她自由意誌。


  這也讓洛伊爾有了可乘之機。


  既然無法死去，那便請求書生將她與血族女王分開封印起來，如此，盡管封印總有失效的一天，但至少能還這世間數百年的太平。


  洛伊爾無神的雙瞳望著書生：


  “一旦這契約被以任何方式破壞，血族女王便會醒來。將我們封印是唯一的選擇。”


  書生道：“我等東方道術封印較為溫和，並非如你們西方那般將妖魔驅離人世，而是鎮壓於人世之中，而其中妖魔如需進食，往往在封印破除前便生生餓死了。將你封印於其中，也難免如此。屆時這棺中魔王便會.……”


  “那如何是好？”洛伊爾問。


  書生眉頭緊鎖，隨後舒展開來：

  “我有一法，不妨一試。我們東方的解咒術稍加改動，興許亦能解除這鮮血咒印的一部分。但我們東方有一句古話，解鈴還須係鈴人。要完全解除這西方的咒法，仍需用西方的解咒術。”


  洛伊爾苦笑：

  “我們西方，沒有所謂的解咒術。血族女王的詛咒……永生無法解除。”


  書生道：“還是先由小生一試罷。你可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驚動她。”
……

  經由繁雜的施法儀式後，書生用洛伊爾向來難以理解的奇異道法攻向了洛伊爾身上的鮮血符文，竟成功抹消了她左手背上的“令咒”。
……

  “如何？”


  書生擦了擦額頭的汗，施法向來會耗費巨大的精力。


  洛伊爾抬起手，一直束縛著她的令咒確確實實地消失了，但她仍能感覺得到，女王的契約仍在生效，隻是她再也無法通過令咒命令她了。


  “這.……怎麽可能？！”


  這意味著洛伊爾的意誌無法再被血族女王操縱，但她依舊不能對女王做出不利的事。


  “經由這些時日與你的溝通，我得知這咒印是你與她的聯係。將它切斷，你的生死與否，她便也無法感知了吧？”


  洛伊爾閉上眼睛，一直繚繞在她心頭的，操縱著她意誌的陰霾，確實已在書生解除令咒的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隻是身為血族的洛伊爾依舊永遠無法反抗血族女王，這不僅是她的女王權能在作祟，更是因為她與洛伊爾的鮮血契約無法解除。


  “不，先生。”洛伊爾道。“我的死亡依舊會驚動她，因為契約本身沒能解除。但解除這令咒，也足以令她無法感知到我被封印。”


  書生歎了口氣，像是在恨己不爭：


  “假使解除不會驚動這棺中魔王，我也無法完全解除這契約，不僅因我學藝不精，其中蘊含的邪祟之力，更令我回想來都心有餘悸。”


  “不必了，已經足夠。楓，如此便好.……”


  洛伊爾望向窗外的夜色，終於，她可以向這個世界告別了。


  “封印我吧，找個地方封印我……還有那口棺木裏的血族女王。”


  “永遠，永遠不要再讓我重見天日。”


  書生凜然道：

  “如果這正是你之選擇，我也無理去阻止。但你可對這人世再無一點留念？”


  他話裏有話般頓了頓。


  “我們可合力將那血族女王封印。而你仍可在這沒有獵魔人追殺的東方生活下來，尋找令你不再渴血之法，甚至，我可去尋求能祓除那魔王的勢力來幫忙——”


  洛伊爾拾起放在一旁的，那套破舊不堪、但被書生好好清洗過一番的騎士鎧甲。


  “不必了，楓。”


  她鄭重地穿上了它，在這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


  書生明白，她去意已決，比起作為一個魔物屈辱地活著，她更想作為一名榮耀的騎士死去。


  “蠻族.……不，像你這般西方有識之士，真是令小生大開眼界。”


  他清朗地笑道。


  “好，小生不再挽留你。封印你與她的事宜，隨後便著手去操辦。隻是小生仍有一求.……”


  洛伊爾看向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妖女.……啊不，騎士。在你離去之前，我可否將與你相遇至今發生的事，編纂成書？”


  “有何用意？”


  “哈，並無他意，僅是想供我後人參考，告訴我的後人，妖魔並非無藥可救也。雖然我的後人估計也會當作是我這祖宗的瘋言瘋語罷。”


  “隨你意願。將我的遭遇用於警醒這東方土地上的後人，也未嚐不可。那編纂成書的話，有書名嗎？”


  “我早已想好，就叫——《赤楓遺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