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值得
“控製!”
??“控製!”
??倉庫裏隻有幾台機械,回收的礦泉水瓶又不能作為掩體。我們從兩側包圍,交叉火力,簡直不給敵人一點活路。
??滾滾硝煙,整個倉庫都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
??“亞伯。”
??孫小武指著被炸翻的機械下麵的屍體,沉聲說了一句。
??我向血泊中望過去,盡管到處都是血,但還是認出來就是亞伯。
??他被機器壓在下麵,胸腔已經塌陷,嘴角溢出鮮血,顯然是沒救了。
??這機器挺重的,四五個人都未必能挪動,肯定不是手雷導致側翻的,而是孫小武的那一發火箭彈。
??我蹲下-身,摸了摸脈搏,喃喃道:“協防兩次,都破壞了你的計劃,你應該是恨我的吧?就像我恨你一樣。我想象過無數次殺死你的場景,但從未想過是這樣,你死的真窩囊,窩囊得我根本不解氣。”
??這時,不遠處的血泊中忽然傳來一聲悶哼。
??隊員們立刻警覺,紛紛抬起步槍。
??我也轉頭看過去,立刻喊道:“別開槍!”
??安東從血泊中踉蹌著站起身,右手還握著一顆手雷,食指就在拉環上。
??隊員們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手雷,紛紛退後,緊張的看著安東:“不許動!”
??“把手雷放下!”
??安東全身上下都是血,但我注意到,他隻有額頭和戰術背心下的腹部有傷口,既然能站起身,就證明並不致命。
??我沒有退後,而是怔怔的看著安東,因為這一刻,他的眼神裏沒有凶狠,更沒有那種目的明確的執著神采,有的,是無奈,是絕望。
??“鋒……我想家了。”
??我顫著嘴唇,喉嚨像是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想念巴格達的鍾聲、埃爾比勒的雪山,還有母親。”
??“那就回家……”
??我哽咽著說道:“回去聽聽鍾聲、看看雪山,見一見母親。你犯了錯,但你的祖國,依舊會收留你,因為那是你的父母啊,你是它的孩子啊!”
??“離家出走的孩子,一般都不肯回家。”
??安東擦了擦流進眼睛裏的鮮血,轉轉頭看著隊員們,又看向我,笑著說道:“都是你培養的吧?”
??我沉默不語。
??“看的出來,和你一樣勇敢,一樣堅強,一樣無畏。”
??“你的兵也不錯。”
??“可是都死了,都死在了你的手裏。”
??“倪秋在哪?”
??“嗬……嗬嗬……”
??安東笑著笑著,就咳嗦了兩聲,對我說道:“鋒,殺了我吧。”
??“你知道,我做不到。我想讓你回家……”
??安東突然拉動了手雷的保險環,隻要他鬆開鎖銷,就會在兩秒後爆炸。
??這顆布雷達35手榴彈,會比我們用的全塑手雷威力更大,五米之內,非死即傷。
??範圍之內,又何止一名隊員?就連我都在爆炸範圍內。
??當然,我們可以擊斃他,然後在兩秒之內,跑出爆炸範圍。
??但我不想那麽做,我也認為安東不會那麽做,如果他想負隅頑抗,就不會站起身說這些話,早就把手雷扔出來了。
??安東身子有些踉蹌,沉聲說道:“鋒,從始至終,我都沒想和你為敵,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命運弄人。”
??“你能告訴我,你的苦衷是什麽嗎?”
??“我不會告訴你的,哪怕是倪秋,也不會告訴你。”
??我指著他手裏的手雷,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殺了我。”
??安東輕聲說道:“我有國籍,沒有被國際社會通緝,如果我活著,會被你們各國輪番審問調查,然後把我、恥辱和指責,一同交給我的祖國。但我死了,祖國接收的,就僅僅是我的遺體了。”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眼圈瞬間就紅了。
??獵人學校的一幕幕,都如一張張膠片,在我的眼前快速翻過,不是彩色的,而是黑白的。
??“讓我死的體麵些,這樣我的母親,就不會太難過。看在昔日戰友的份上,滿足我最後的要求吧。”
??安東這麽做,我能理解。
??他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國而戰,淪為傭兵,一定是什麽事情,讓他不得不走向這條路,但我相信他對他祖國的熱忱,從未改變。
??身為戰士,被俘是一種屈辱。
??身為特種兵,沒有逃生可能的被俘,還不如自殺。
??他不願意麵對各國的審問和指責,更不希望將罪責牽連到自己的祖國。
??至於他所說的“體麵”,我也理解。
??在Y國鄉下的殯葬文化中,沒有全屍,是不能進祖墳的,甚至不能立墓碑,否則祖宗在泉下會擾得不能安息。
??這是在獵人學校閑暇時,安東對我說的,他的很多戰友打仗時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家人都不能認領回去安葬,部隊隻能就地處理。
??可就算再理解,我卻始終沒有勇氣抬起步槍。
??“鋒,你在猶豫什麽?”
??安東忽然怒吼道:“我現在不是你的俘虜,而是你的敵人!一個沒有放下武器的敵人!”
??我身子發顫,高聲喊道:“段弘毅!成全他!”
??段弘毅皺著眉頭,但還是緩緩地抬起步槍,他知道讓我以這種形式手刃昔日戰友,有多麽的殘忍。
??“鋒!我不想死在別人手裏!”
??安東怒視著我:“你必須這麽做,你可以理解為我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威脅你!你想我炸死你的戰友嗎?”
??“鋒!……”
??安東怒吼一聲,將手雷扔向我這邊。
??但我們沒有驚慌,因為他用的力氣很大,都扔到倉庫外麵去了。
??我一把掏出旁邊段弘毅的手槍,對著安東的胸口,扣動扳機。
??安東扔出手雷,是不想把自己炸得麵目全非。
??也是在逼我,因為他沒了手雷,按照程序應該是活捉他。那時候再殺他,雖說算不上槍殺俘虜,但免不了要承擔些責任。
??“轟……”
??倉庫外麵的手雷爆炸,安東也悶哼一聲,跪在地上。
??這一槍,剛好避開他的防彈戰術背心,命中他的動脈和氣管,他應該不會特別痛苦,隻是忽然沒了呼吸,清晰的感受到血液從身體裏流失。
??安東嘴裏湧入鮮血,但他的嘴角卻是上揚的,帶有笑意看著我,像是贏了一樣。
??我抬槍的手不停地顫抖,仿佛剛才這顆子彈抽離了我的靈魂,令我心神麻木,大腦空白。
??我哽咽著說道:“再見,安東。”
??安東依舊笑著,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沒有說話,又像是也在和我說再見。
??“啪!”
??我再次扣動扳機,子彈精準命中安東的眉心……
??……
??依稀記得在獵人學校的最後一晚,安東早早離開宴會和我告別時的場景。
??“鋒,就像你今天說的,但願我們永遠不要在戰場上遇見!”
??“我還說了,和平是我們的最高信仰!誰也不要改變。”
??“當然。”
??安定笑了笑,走的時候還揮揮手,但卻沒有再回頭。
??我還記得,在Y國時深陷重圍,我對安東怒吼著:“安東!殺了我!快走!”
??安東堅定無畏的喊道:“我的槍口絕不對準戰友!要下地獄就一起!自殺是懦夫的表現!”
??……
??我知道,我不該想起這些,當他拿著武器踏入我的祖國,就意味著我們將勢不兩立。
??可我忘不掉。
??忘不掉那個為了祖國和和平,豁出一切的安東。
??忘不掉那個偏執、孤傲,難以相處的安東。
??更忘掉那個替我擋子彈,和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安東。
??……
??我癱坐在安東身旁良久,往事一幕幕在我腦海裏上演,我沒有歇斯底裏,直到向南衝進來,我才回過神來。
??我站起身,對著安東的遺體,敬了一個軍禮,也是直到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向南看了看毫無生息的亞伯和安東,拍拍我的肩膀說道:“陳鋒,一切都結束了。”
??“向南,值得嗎?”
??“什麽?”
??“都不值得。”
??我喃喃著說道:“安東的死不值得,亞伯的自傲也不值得,我們浴血奮戰,也不值得。”
??“最後一條值得,我們是戰士,是祖國最忠誠的戰士,隻要祖國需要,我們的犧牲就值得。”
??“或許我的境界還不夠吧。”
??“我這麽說,是因為事情沒發生在我身上。”
??向南抓著我的肩膀,緊緊地盯著我說道:“陳鋒,不要再想,忘記這一切,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麽難,但你做到了,你是好樣的,走了……”
??我默默點點頭,沒有再看安東的遺體一眼,走出了倉庫。
??警方的直升運輸機正在懸停,猛虎突擊隊的隊員們將楊晨抬上飛機……
??猛虎分隊則進入員工宿舍,將放下武器和無辜員工押解出來,按照行動方案,M國警方很快就會到,殘局由他們來收拾。
??仗打完了,M國才算是正式介入了。
??看著他們不停催促我們上車撤離的嘴臉,真的挺可惡的。
??但我們也沒有心情計較這些,李乘風和楊晨相繼重傷被直升飛機送走,M國醫療水平有限,肯定不比國內,也不知道能不能搶救過來……
??這也就是我所說的,不值得。
??亞伯這個宿敵固然應該鏟除,但如果他們倆有什麽意外,這就是一場敗仗。
??亞伯算是個什麽東西?他的命有我們金貴?
??除了他們兩個重傷員,像劉子揚、張雲鵬這樣有槍傷的,都能組成一個小隊了,全被急救車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本來向南也要把我塞進急救車,到醫院檢查一下,被我拒絕了。
??我隻是後背砸傷,骨頭又沒事,回頭簡單處理下就好了,沒那麽嬌氣。
??我們大部隊回到了指揮中心,M方軍醫為我們處理傷口,這次行動,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但好在,沒有犧牲的。
??但所有人的心情都沉悶著,李乘風和楊晨生死未卜,另外像劉子揚、張雲鵬這樣的傷員,都是強撐著傷勢打完仗的。
??有沒有流血過多?會不會留下後遺症?會不會終結特戰生涯?
??這些擔憂像是陰霾,籠罩著我們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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