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恥辱
我已經無力站起身,就趴在地上翻看著,祈求著上天,能讓我從滿是死寂的戰場中,找到一線生機。
??一張張慘白的臉似乎都在告訴我,這有多麽的渺茫。
??當我找到格東哨所的班副的時候,盤旋在眼眶裏的淚水頃刻決堤,他們都曾和我朝夕相處,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
??段弘毅走到痛哭的那名列兵麵前,怒聲說道:“怎麽不早說?你們他娘的怎麽打仗的!”
??另外一個上等兵痛哭著喊道:“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了!警衛班也隻剩下三個人……”
??“熊人班長呢?”
??“那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吳雄依靠在大樹後麵的石頭上,滿臉的鮮血,胸口處一個血窟窿……
??我連滾帶爬的走過去,望著他那張堅毅的臉頰,冰冷的絕望感席卷全身,肝膽寸斷的痛楚是那麽的不堪忍受。
??“熊人班長!……”
??不管怎樣的聲嘶力竭,似乎都無法喚醒他。
??“還有活著的沒有?有沒有!”
??我不甘心的怒吼,將周圍的人從落寞中喚醒,所有人都打開頭盔上的手電筒,四處查看。
??“啪!”
??一聲槍響,讓我打了一個冷顫,下意識的看下右側,而其他人更是被嚇了一跳,將槍口對準山路那邊的軍車。
??段弘毅立刻跑了過去,過一會兒高聲呼喊道:“自己人!快!”
??眾人大驚,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原本渾身癱軟的我飛快的跑了過去。
??這輛軍車一頭撞在路旁的大樹上,右側車門已經嚴重變形,像是被火箭彈轟過似的,前車蓋冒著濃煙,隨時都有起火的可能。
??段弘毅像瘋了一樣,用槍托狠狠地砸變形的主駕駛車門,等我趕到跟前的時候,他也終於扯開了車門。
??我打開頭盔上的手電筒,看清了主駕駛上的那人,驚呼道:“高俊偉!”
??此時的高俊偉滿臉是血、眼神渙散,手指還扣在扳機護圈內,似乎剛才扣發的一槍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
??段弘毅立刻關上保險,並沒有馬上把高俊偉抬出來,而是觀察他的傷勢。
??高俊偉身上沒有槍傷,但額頭上的傷口看上去很嚴重,由於車體變形,方向盤死死的抵在他的胸口,右腿更是卡在裏麵,滲出的鮮血證明什麽東西刺進了他的腿部。
??副駕駛的那人叫王威,已經沒有了生息,後麵的幾個座位上都沒有人,要麽是當時被甩出去了,要麽是沒有受傷和敵人拚命去了。
??看吳雄所處的位置,他應該就是坐在這輛車上的。
??“蔣文明!蔣文明!”
??“到!”
??我把他拉過來,急聲說道:“把他弄出來!”
??“是!”
??他是爆破手,切割筆、鉗子之類的工具都在他那裏,隻有把卡住的腿拿出來,才可以挪動座椅,把高俊偉抬出來。
??我跳上後座,取下孫小武的背囊,從裏麵拿出醫療用品,開始處理高俊偉額頭上的傷口,蔣文明在用切割筆解決方向盤。
??似乎是我們的到來,讓高俊偉原本鬆懈的神經重新繃緊,又或許是蔣文明的動作讓他感到痛楚,原本渙散的眼神有了生機。
??“撐住……別怕!”
??高俊偉哭了,就望著吳雄的方向。
??我壓抑住淚水,卻變得有些哽咽。
??我不問,卻知道高俊偉為什麽哭了,當時的他,一定是眼睜睜的看著戰友們倒下,目睹子彈穿過吳雄的胸膛,卻什麽都做不了。
??這份無助和絕望,足以摧毀任何一個人心靈。
??我小心翼翼的處理著額頭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酒精徹骨的痛感讓高俊偉忍不住掙紮,同時也令他更加的清醒。
??“對不起……”
??附在高俊偉耳邊的我,能夠很清楚的聽到這句呢喃,更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眼淚滑落。
??“你是好樣的,好樣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更不知道他腿部的傷有多嚴重。
??當我想到該說什麽的時候,卻被直升機的轟鳴聲所掩蓋。
??在我包紮好額頭的傷口後,蔣文明也解決了方向盤,沒有了胸口的壓抑,能讓高俊偉舒服一點,至少呼吸順暢。
??蔣文明緩緩地切割開操縱盤,隱約可見車底盤的鐵架刺進高俊偉的小腿,血肉模糊,恐怕已經傷到了骨頭。
??段弘毅咬牙說道:“應該是有地雷,炸壞了地盤,導致他右腿受傷,沒辦法踩刹車,才撞到樹上的。右車門的損傷,應該是手雷。”
??“嗯……”
??蔣文明帶的裝備也不齊全,隻能繼續用切割筆搞定鋼架,大概五分鍾後,才算徹底的搞定。
??而此時,頭頂上的直升運輸機降落在山路上,這是送我們來的那架,下來的是214團的醫療隊。
??高俊偉接近昏厥,必須馬上接受治療,直接抬上了直升機,順便帶上兩個輕傷戰士,直升機又立刻的離開。
??段弘毅指揮著眾人清理遺體,而我就靠在吳雄麵前的大樹下,想象著他躲在大樹後麵,和敵人拚命的場景。
??並不難想象,因為我曾經和他一起戰鬥過,記憶裏的熊人班長,對得起他健壯的身軀,麵對再窮凶極惡的敵人,都麵無愧色。
??如今他卻倒在了這裏,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熊人班長,我來晚了……”
??上次剛子離開我時,我像瘋子一樣的抓狂,甚至痛恨李乘風沒有下令回去救他,更是對陶宇惡語相向。
??是李乘風兩巴掌打醒了我,而也因為他的冷漠,讓我至今都對他都沒有好感。
??如果說,剛子離開時給我造成的痛苦,源於李乘風和陶宇的理性指揮,那麽這一次,我的痛苦源於無助和自責。
??如果能早點解決湖畔戰鬥,或許我們就能及時趕到,也不至於格東哨所的駐紮班僅剩三人,警衛班更是無一幸存。
??我不知道該怎麽向排長劉鑫交代,更不知道該怎樣麵對未來的軍旅生涯。
??天生自負的我,一直以為能掌控一切,可如今,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我真的能屢戰屢勝嗎?
??我真的可以帶兄弟們走向輝煌,遠離凶險嗎?
??我真的可以承受這份使命感,繼續走下去嗎?
??“你比我牛,熊人到底是熊人。你說你拚什麽?你不會慫一點嗎?你跑啊……這倆大長腿誰跑得過你?你他娘的是不是傻啊……”
??我蜷縮在大樹底下,將頭埋在雪地裏,痛哭流涕……
??段弘毅走到我的身旁,眼圈紅紅的說道:“你幹什麽……你是隊長啊,你能不能別這樣。”
??我抓著他的肩膀,哽咽的說道:“段弘毅,烈日灼心啊!我們配得上精銳嗎?狗屁特種兵啊!狗屁戰鬥英雄啊!我他娘的就是一個幸存者!幸存者懂嗎!”
??段弘毅頹然的坐在一邊,把頭扭了過去,肩膀顫抖。
??眾人默然的看著我,沒有人說話,可我像是聽到了每個人的歎息。
??……
??天亮了,一具具遺體被抬到了軍車上。大批的邊防戰士和警察來到這裏,他們會在三個小時內,把這裏的一切痕跡都抹平。
??沒人會看到英魂在這裏築起的屏障,也不會知道這裏發生過怎樣的歇斯底裏。
??每當經曆這樣的生死離別,我都會問自己,一切真的值得嗎?
??國富民強,為什麽軍人不能體驗生活的美好?去享受那份安逸和幸福?
??如果說,總要有人去保衛家國,這件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那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的兄弟們?
??理想?榮譽?使命?責任?
??平常人用拚搏和努力去實現,而軍人,用的卻是生命。
??我無法想象,當吳雄口袋裏那張滿是血跡的照片,出現在他的妻兒麵前時,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
??上午九點,我們回到了格東哨所,指揮部還沒有搬離,我連複命的心情都沒有,一頭紮進宿舍,坐在床前發呆。
??“隊長,洗洗吧。”
??我看向一旁的鏡子,發現自己簡直成了血人,可恥的是,都是別人的鮮血。
??和隊員們一起洗漱,換上自己的作戰服後,段弘毅也走進了宿舍,對我說道:“事情都搞清楚了。”
??“孫小武和徐磊呢?”
??比起知道來龍去脈,我更關心兄弟的狀況。
??“徐磊在團部衛生隊,應該沒事。孫小武被連夜送往了市人民醫院,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我點點頭,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問道:“指揮部那邊什麽情況?”
??“還在處理後續的事情。”
??“到底怎麽回事,說吧。”
??段弘毅坐在爐子前,目光有些呆滯的說道:“我們走後,曹組長得到傑森出現的消息,所以留下了一個警衛班,劉鑫帶兩個班出發後,才確認了傑森那邊也有黃餅。沒辦法,隻能格東哨所的駐守班和留下的警衛班一起出擊……”
??說到這的時候,段弘毅有些哽咽,說道:“兩個班的任務,是在山路那邊進行攔截,卻遇到了埋伏,傑森早就在那段山路安排了人……”
??我閉上眼睛,腦海裏都是當時的場麵,十多個人殊死一搏,卻幾乎全軍覆滅……
??“這次行動,兩個戰場,共犧牲19人,重傷7人,輕傷就不說了……殲敵75人。”
??殲敵75人,可大多都是湖畔戰場上安德烈的人。這次的主戰場本應該是傑森這邊,是我們搞錯重點了。
??這就是傑森的報複嗎?是上次我們殲滅傑森精銳的後果?
??一群王八蛋,我們憑什麽跟他們換命?殲敵再多又怎麽樣?傑森不還是達到了目的?說到底,這就是一場失敗的戰鬥。
??我看著段弘毅,吐出兩個字:“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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