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穴2

  “推免的路是我自己拚盡全力掙來的,您隻許傅百城子承父業,就不許我想走完我父親走不完的路?您要看不起我,那就看不起我好了,所謂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一轉攻勢。


  ??傅百城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大寫的舒服。


  ??黎珂字正腔圓當麵反水,傅媽媽和藹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


  ??更氣人的是,這鐵頭娃不僅浪費她一片苦心,還要得寸進尺:“阿姨,買賣不成情義在,看在我們之間……”


  ??傅媽媽笑容不改,眼神一厲。


  ??“……沒什麽情義呢。”黎珂改口,“那就看在我和傅百城情意的份上,懇請您幫我這個忙,對您來說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不僅不隨她意還想在她這裏白嫖情報?


  ??傅媽媽沒有動嘴皮子,用眼睛警告黎珂不要得寸進尺。


  ??“如果您肯答應我,我會去衛生廳報到。”傅百城又在後麵使勁掐她的腰,“八周。”


  ??“黎珂,”傅媽媽緩緩站起身,“我要的是你一頭紮入,不是淺嚐輒止。你在跟我空手套白狼?”


  ??這麽多年,自她立了業結了婚積攢了累累成就,還沒有哪個小輩敢和她玩這一手。


  ??黎珂坦然與她對視:“您不聽聽我想要的是什麽嗎?”


  ??“黎珂,你可沒資格……”


  ??黎珂心一橫:“您不聽我也要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傅媽媽皮笑肉不笑,“是陳澍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敢把手伸向他,你真是膽大包天。”


  ??黎珂:“……”沒想到傅媽媽比她更橫,還是第四聲的橫。


  ??傅媽媽說:“招惹陳澍對傅家沒有任何好處,你和陳澍有仇,可傅……”


  ??她一眼掃向傅百城,後者輕咳一聲挺直腰板,一副色令智昏有了媳婦忘了娘,誓要跟黎珂統一戰線的模樣,顯然指望不上,“我們傅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毫無過節,憑什麽要為你的私人恩怨趟這趟渾水?”


  ??對付陳澍絕不光是出於私人恩怨。黎珂剛想要反駁,與傅媽媽眼中的不容置疑相觸,忽而讀懂了那股氣勢的來源。


  ??傅媽媽當然不是什麽壞人。她毫不掩飾自己做人做事的準則,口口聲聲不離傅家兩個字,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傅百城,而又不止是傅百城。


  ??“傅家”這個詞背後涵蓋的範圍太深牽連太廣,遠非一人兩人所能代表。她選擇出手是為了那些仍在陳澍打造的地獄裏掙紮之人,傅媽媽旁觀亦是為了傅家華蓋之下的普羅大眾,同樣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您放心,”黎珂放軟態度,“不需要您做任何刻意的探聽,我隻想要陳澍的八卦。”


  ??傅媽媽眉頭一挑:“八卦?”


  ??“沒錯,八卦。”黎珂點點頭,“特別是有關他生活作風方麵的消息,還請您特別留意。”


  ??傅媽媽眯了眯眼,似乎在心中掂量這件事的可行性。


  ??黎珂坦坦蕩蕩,露出她那被官太太們直呼“女兒”的最真誠最可愛的笑容。


  ??……如果忽略那隻拚命在背後抵禦傅百城騷擾的爪子就完美了。


  ??“我會再考慮考慮。”傅媽媽收起提包,微微側過身,“誠如你所說,八卦總是會自動傳到我耳朵裏的。但至於要不要告訴你,要告訴你幾成……那就要看你在衛生廳的表現。”


  ??她骨子裏果然還是個絕不吃虧絕不服軟的女強人。


  ??黎珂知道她已作出最大讓步,給足她麵子道:“我明天就去醫政處報道。”


  ??傅媽媽這才完全背過身,款款走出門去。陳秘書早帶著聶子暘在門口等候,她深深瞄了聶子暘一眼,踏著女強人的步伐離開了。


  ??“傅先生,在進入正題之前,請允許我回答黎小姐的一個問題。”聶子暘恪守對上級的承諾,直到傅百城在場時方肯開口,“黎小姐,可能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無意中幫助我破獲了一起追蹤了五六年的案子。”


  ??陳秘書小媳婦似的探進一個頭:“傅總,黎珂,還有這位不知是刑警還是交警的聶警官……需不需要咖啡果奶可樂雪碧芬達脈動?想喝酒也可以,伏特加威士忌龍舌蘭朗姆酒國產的也很多,五糧液汾酒瀘州老窖……”


  ??沒等他報完菜名,黎珂就接過他手裏預備好的咖啡壺:“還是我來吧,陳秘書,不打擾你工作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陳秘書幽怨地望了她一眼,那感覺好像被她奪走丈夫寵愛的怨婦。


  ??望完這一眼,他還在門口磨磨蹭蹭,眼神時不時瞟向裏麵。


  ??黎珂狐疑地壓低腰身給他讓出一道視線的空隙,想知道他到底賴著不走是為誰。


  ??直到那個誰沒好氣地丟出一支鋼筆,十米開外直取陳秘書眉心:“滾!!!”


  ??陳秘書這才開開心心地撿起鋼筆遞給黎珂,開開心心地走了,留給她一個開開心心的背影。


  ??黎珂:“……”這人病得不清吧?

  ??*

  ??話題得以繼續。


  ??聶子暘接過咖啡放在一旁,說:“九月初,我接到黎小姐的報警……”


  ??傅百城早覺得這位聶警官對黎珂有種難以言明的特殊情感。他馬上抓住這個時間點用微信逼問:“哼,是先遇到我還是先遇到他?”


  ??黎珂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當時Y大高層公寓前那條校道上還擺著一整條街的地攤。”


  ??黎珂俾有所悟,流動攤販是在大一上學期的期中進駐Y大的,炸串小吃應有盡有。每當晚自習結束後常有半小時到一小時人聲鼎沸的浪潮。


  ??前幾年攤主們要麽是校工兼職,要麽是附近居民,知道學生們的作息,晚了就會自動熄滅燈牌關閉音響,以免打攪大學生休息。


  ??就這麽相安無事了兩年半,直到今年遺留了幾門專業課考試到九月份開考,圖書館閉館後,黎珂和室友們回到宿舍複習,可樓下那群攤販的吵鬧聲竟過淩晨都不止息。


  ??火災發生前她住在低層四樓,首當其衝成為噪音的受害者,一連幾天腳步虛浮眼眶青黑,幾乎要神經衰弱。聚集在低層的數學院、經濟學院和法學院來回派了好幾波人前去交涉,可那些攤販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甚至和某位脾氣火爆的數院男生起了肢體衝突。


  ??當時就在四樓聽見動靜來到走廊上的黎珂當機立斷迅速報警,還挺身而出為那位數院暴躁老哥作人證。


  ??她痛斥無良攤販打擾學生學習,擾亂學校秩序,順便把直到此刻才姍姍來遲的Y大保衛處也批評了一通。那位拳頭利索口齒卻不甚伶俐的老哥聽得連連點頭,差點就要給她來個知己的擁抱。


  ??帶隊出警的正是聶子暘。也是那時,黎珂注意到樓下這群攤販不知何時已換了一批陌生的麵孔,高顴骨深眼窩,說著不甚流利的廣東話,不知是少數民族還是外國人。


  ??鬧事攤販很快被警察帶走,喧鬧了三年的校道一夜之間被清理得無影無蹤,風吹落葉,好不清淨。


  ??不少不明內情的擼串愛好者對學校給出的和稀泥公告頗為不滿。然而上半年未考完的考試接踵而至,再加上還有北門集市小吃街作為替代,這件事很快淡出學生們的視野。


  ??“一開始這件事隻被當作普通的聚眾鬥毆事件處理,其中有一些人簽證到期了,國籍在東南亞西亞,本來是準備遣送他們回國的。可我們發現那些攤販的身份並不這麽簡單。”


  ??“經查,”聶子暘用兩個字輕描淡寫帶過耗時一個多月的不眠不休,“他們中有的人是外國情報人員,俗稱,間.諜。”


  ??黎珂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一言以蔽。


  ??傅百城早有心理準備,倒是十分淡定。同林家雇傭的半調子偵探和陳秘書調查得到的結論相比,警方的內部消息直接具體得多。


  ??“黎珂小姐,跟你解釋太多一來屬於泄密,二來你也不會明白。你隻需要知道這是個有計劃且有相當規模的團體,盤踞在廣州的時間目前估計在二十年以上,甚至超過絕大多數的本地涉黑組織。”


  ??對這個組織的調查從帶聶子暘入行的師傅就已開始。二十年來,關於這些人的資料不斷更新,小規模的交鋒也不斷上演。


  ??這麽長時間的蟄伏和努力很難對黎珂說得清楚,聶子暘直接簡化到隻剩個主幹:“簡而言之,你的報警破壞了這個國際間.諜組織在Y大實行的某項計劃。你為人做出頭鳥,被他們盯上作為了報複對象。這麽說你能理解吧?”


  ??信息量實在太大。


  ??黎珂換了好幾口氣,“所以你說的報恩就是……”


  ??“雖然這種說法可能有些奇怪,”聶子暘對她露出微笑,“但多虧你讓這個組織裏的人起了殺心,他們針對你出手好幾次。他們急了,再加上疫情爆發導致的國際局勢動蕩,露出的馬腳比往年加起來都多。”


  ??黎珂:“……”雖然她這麽想也很奇怪,但……


  ??這間.諜組織靠不靠譜啊?


  ??*

  ??這天黎明的時分,一隻纖手掀開窗簾,青白的天光頓時彌滿臥房。


  ??假寐在床上的陳澍半睜開眼睛,任少女柔荑往他臉上撫了撫:“爸爸,你該起床了。”


  ??陳澍捏了捏她的鼻尖:“乖女兒,我交代你的事情……”


  ??少女打斷他:“我明白。請您放心,我一定為您解憂。”


  ??她身上隻圍了一條圍裙,伏低身體的時候,發育良好過人的胸部軟軟地在陳澍手臂上彰顯著存在感。纖細的骨骼,清純稚氣的臉龐上一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勾出人心深處最陰暗的欲.望。


  ??燥熱直衝不該去的部位,陳澍手臂稍一發力把她禁錮住,語氣一本正經:“乖女兒,事情解決之後,你要的東西我會一樣一樣兌現給你……”


  ??手上的動作卻讓人懷疑所謂的“解決”究竟是拉鏈之下的燃眉之急,還是昨晚軟語溫存前借酒傾吐的煩心事。


  ??少女伸出小舌頭舔濕淡粉的唇瓣,純潔和欲.念集於一體,看得陳澍眸色漸深。她卻突然從□□裏摸出一小枚銀色素戒,是年輕情侶們鍾愛的款式,眨著眼睛笑著說:“隻談錢就太俗了,除了錢之外,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她把戒指緩緩套上陳澍無名指,尺寸不大不小恰好合適。她討好地慢慢爬向陳澍腿間,在埋頭之前甜膩地撒嬌道:“早上我會去見李孝淩,晚上按您的安排去軍區大院。最多兩天,這兩天裏,您可不能把它摘下來啊,否則……”


  ??她伸手握住,刻意發出聲音地舔了一口,嘴角牽出一根極細極細的銀絲來。那蔥白一樣的手指張開時,藏在內側的血痕在陳澍眼下一閃而過。


  ??“那會讓我覺得被您利用完,又被您隨手拋棄的……”


  ??*

  ??所謂事情總是想什麽來什麽。


  ??陳澍這些年足稱得上官場一棵常青樹了。升遷太快,步調太穩,難免擋了某些人的路。一個人畢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暗中盯著他的眼睛不少,想除之而後快的亦有之。


  ??現已調任教育廳的黃前校長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廣東已經待了很久,久到快要忘記出身。滿頭黑發是在廣州任上掉到一片油光鋥亮的,在變成完完整整的地中海之前,他終於接到兩年後有望調任中央教育部的內部消息。


  ??但緊跟好消息之後又傳來一個壞消息,讓他舒展的眉梢重新凝結在臉上。調任中央的那一個名額,陳澍是他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陳澍,又是陳澍。


  ??他對陳澍在Y大培植起的派係非常了解。某位心腹秘書曾在私下的酒會上旁敲側擊過他是否應該拉攏那些被陳澍遺漏的公職人員。


  ??他當時怎麽回答的來著?

  ??“派係這種東西盤根錯節,拉起一個就難免有被連根拔起的風險。他搞了個粵D,難道我要效仿也弄出個粵ABC來不成?”


  ??把陳澍連根鏟起,他隻需要兩樣東西。一枚深深紮入Y大土壤的暗樁,和一把能擺在明麵上的利劍。


  ??高枕無憂太久,難免就會有鬆懈的時候。


  ??比如這天陳澍無名指上出現的一枚突兀的戒指,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幾百塊錢的貨色。


  ??連陳澍的某位秘書甲都忍不住問他:“陳校長,您這……是不是不太合適?”


  ??陳澍伸指撚了撚這枚沾上他體溫的戒指,那雙微微上挑,帶著媚意的狐狸眼仿若就在眼前。他眸光微暗,隨即抬眼,微笑著首肯道:“王秘書,你提醒得對。”


  ??不過是年輕女孩邀寵的小把戲罷了,她口口聲聲說著不在乎,房也好錢也罷,他可從沒吝嗇過一分。如果短了少了她的物質,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逢迎討好?


  ??各取所需,他又何必當真呢。


  ??數學係研究生大樓,午休時間。


  ??明明好好收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為什麽沒有?

  ??書架、衣架、鍵盤抽屜、水壺下那疊文獻……哪裏都沒有,怎麽會?!


  ??細小的汗滴在額間凝成汗珠,順著臉龐流下來。難道……陳澍派人叫自己前往辦公室是調虎離山之計?


  ??不會……不會的。他藏那些發.票聯和收據的地方非常隱蔽,不可能被人發現——


  ??“李學長。”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起,尾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和內斂的黎珂完完全全是兩種風格。


  ??李孝淩強作鎮定回過頭去,隻見一個麵熟的女孩子斜斜倚靠著半掩的門框,正衝他甜甜笑著。她就像一塊香甜的水果軟糖,吊帶裙像輕薄的糖紙那樣包裹出玲瓏的曲線。


  ??——隻可惜,那糖的甜味有毒。


  ??“你是在找……這個嗎?”她晃晃手腕,纖細的指尖正夾著他不翼而飛的重要證據。


  ??※※※※※※※※※※※※※※※※※※※※


  ??這是補昨天的,改了又改所以耽誤了,非常抱歉>_<

  ??晚上還有一章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