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海島的空氣比廣州清新許多,除開太靠近海濱的路飄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以外,風裏時時帶著鮮香。
??一天雲錦就這麽漸漸褪色,化為一種鴻荒之際的朦朧。
??刷刷,刷刷,木屑和鉛灰流沙一樣落下。
??“%@¥#!”一根橡皮頭戳了戳傅百城的肩膀。
??他沒好氣地扭過頭:“又幹嘛?我不正幫你削著筆呢嗎?”
??黎父左手三指夾住三支鉛筆,像威震天的利爪一樣戳到傅百城眼前:“*#%&@。”
??傅百城:“……我警告你別得寸進尺啊。”
??右手又是三支:“*#%&@。”
??傅百城從來沒用小刀削過筆,一時應接不暇,最可惡的是黎父似乎等得不耐煩,不停地在後麵用橡皮頭對著他後腦勺戳戳戳,嘴裏不停吐出加密通話。
??他終於忍無可忍,揎高袖口抓起最長的一隻筆在黎父眼前揮了揮:“看見沒有?你給我看好了,要是再幹擾我催我,就……”
??啪!
??可憐的鉛筆攔腰拗成兩段。
??黎父雙眉皺蹙,表情十分不高興。他不爽傅百城就爽,耀武揚威地重重把兩截鉛筆拍在草稿紙上:“我就把你所有的筆一支一支擰斷!”
??身後恰傳來主臥門打開的聲音。
??“……”
??傅百城僵硬地轉過頭,就見黎珂注視著他們,滿臉的一言難盡。
??黎媽媽眼圈仍帶著未消的紅,卻忍不住笑出聲來:“珂珂,你看看你爸和傅先生相處得多好啊。”
??“……”傅百城連忙站起來,“伯母,我可以解釋,不是您想的那樣……”
??他兩手裏還分別捏著刀片和一支削得歪歪扭扭的鉛筆。
??黎媽媽看在眼裏,擺擺手:“用不著解釋,我說的又不是反話。這種事讓我們黎珂來做就好,她削得最好,去上學的時候她爸爸天天念叨著她什麽時候回家削筆呢。”
??黎父還記著掰筆之仇,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瞪著傅百城。傅百城壓根不想給他好臉瞧,又礙於黎媽媽和黎珂在場不能用力冷哼,於是隻好……
??很輕地冷哼一聲坐到他身後。
??黎媽媽殷勤地給他奉上茶:“傅先生,我們家沒什麽好茶,就這麽點普洱隻夠泡一杯的了。剛才陳老師也在我不好意思拿出來,怕他覺得我厚此薄彼。”
??黎珂接替了傅百城的工作,正忙著整修那段被他愣是削成虯結樹枝的筆尖,聞言斜了黎媽媽一眼。
??這還不叫厚此薄彼?
??但傅百城就吃黎媽媽這套。不知是因為他太喜歡黎珂,以至於愛屋及烏,還是這家人本就對他的脾氣,他覺得在黎家過的每一秒都很愉快。
??當然,前提是陳秘書不在。
??趁黎媽媽下樓去給他們買水果,他湊到黎珂身後慢慢抱著她:“你媽媽怎麽突然對我換了個稱呼?”
??“別這樣,我爸看著呢。”黎珂不帶什麽力道地肘擊了他一下。
??“他懂什麽?”傅百城斜眼見黎父皺著鼻子,不滿地望著他環住黎珂腰身的手,嗤笑道,“他有種就來打我啊。”
??哼!當著老假想敵的麵拱他家白菜的感覺不要太爽!
??黎珂把拯救完畢的筆還給黎父:“爸,你可以繼續推導了。”
??把黎父哄好,她又換一支筆削,“因為我跟她說你是我老師啊。她和我爸是師生戀,看見我們就想起年輕時的自己,大概把你代入我爸了吧。”
??黎媽媽直接和她爸對話的時候,都會叫他黎先生。
??他們其實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師生。黎媽媽不是數學院學生,又是本科畢業後才和黎父談起的戀愛。因此兩人既不至“黎老師”那樣正式,又帶著一種少女對愛人的崇拜,還是先生這個稱呼最恰如其分。
??有些人就是這樣。即使事過境遷,故人成了全然陌生的模樣,依舊固執地守著往事不願丟棄不願忘卻。
??遺忘是消解痛苦最好的方式。記憶卻在他們身上日複一日,滴水不漏。
??*
??黎媽媽下樓時迎麵遇到她本以為早已離開的陳秘書。對方手提一個圓筒旅行包,見到她笑著打了聲招呼:“阿姨好。”
??黎媽媽對他點點頭:“陳老師,你這是要去哪?”
??陳老師?
??陳秘書應變能力強大,隻疑惑了不到半秒就想起黎珂對她介紹自己是傅總的同事,迅速進入設定:“這是傅老師的行李,我拿上去給他。”
??“什麽?”黎媽媽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要住我們家裏?”
??可是家裏連個客房都沒有啊?總不能叫他擠在黎珂那個小房間吧?
??雖然他是很高很帥而且不是一般的帥條件怪好工作又穩定前途無限量……算了,沒什麽雖然但是,孩子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黎珂臉上的表情比媽媽更加精彩。
??她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可是我的床總長隻有兩米,寬隻有一點四米,你恐怕……”
??橫著豎著都不太合適吧?而且十一月大冬天的,南方人沒供暖家裏還沒裝空調,總不能讓傅百城在她家打地鋪啊。
??……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
??傅百城比她這個房主更像房主,洗完澡就往她的小床上一滾。雖說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實在顯得委委屈屈,但他臉上嫌棄,身體卻一點都不挪窩。
??等黎珂淋完浴才發現自己忘了刷牙,刷完牙熱氣耗得差不多才哆哆嗦嗦隻想迅速鑽進被窩的時候,她猶豫了。
??房間裏隻點著一盞亮度不足的掛式小台燈,燈光昏黃而曖昧。
??她向後退了一小步,求助般看向主臥的方向。
??父母已經睡了。黎媽媽今天熄燈格外早,睡覺從不關房門的她今天居然把門關得嚴嚴實實,還上了鎖。
??她隻好把頭扭回來。她的小床三麵圍牆,傅百城睡在靠裏的位置上,正靜靜地麵壁,不知睡沒睡著。
??她吞了口口水,蚊蚋般問道:“你你你你睡了嗎?”
??不是結巴,是冷到牙齒都在打顫。
??傅百城沒回應。
??黎珂實在冷得受不了,明知可能是陷阱,還是掀開被子一角小心翼翼鑽了進去。
??果然如一腳撞進獵人陷阱的小兔子,一下子被傅百城死死抓住。天旋地轉,眨眼之間已被他灼熱的氣息緊緊包裹,牢牢仰麵摁住。
??氣息紊亂,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他的溫度。
??海島的寒風在窗外肆意呼嘯,黎珂卻隻觸得到灼人的熱度。
??夜空在窗外悄悄月圓,被緩緩下降的米黃色拉簾徹底隔絕。黎珂難耐地壓抑著溢出喉間的聲音,終於抓住某個空隙喘息著提醒:“門!關門!”
??傅百城在她和門之間遲疑了一秒,不願放掉已經到手的獵物,幹脆摟著黎珂滾了小半圈,從被窩裏伸出一條腿把門勾上了。
??黎珂:“……”
??房間太小,調虎離山計失敗。
??關門時被窩漏的一點風很快被重新堵上。
??從親吻開始,熱度回升。害羞,刺激,動情,以至於意亂情迷。斷斷續續的吻,纏綿而激烈。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電話鈴徹天徹地,是黎珂的。
??黎珂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摸索著找手機,傅百城逮住她的手,迫使她十指相扣。
??“萬一,萬一是重要的事怎麽辦?”
??傅百城額頭上青筋暴起:“我就不是重要的事?在你心裏我是不是沒那麽重要?”
??黎珂扭得像條球球趴趴蟲:“不是一回事,不要混為一談……”
??目光奮力朝那裏瞟過去,勉勉強強看到來電顯示:“啊,嗯……是齊裕,齊裕!唔……我室友!”
??“肯定是來跟你閑扯的,在你心裏我還不如她?”傅百城捏正她的下巴,“別理她……”
??電話鈴斷了。
??黎珂眼前微光浮動,像是泡在溫水中迷迷糊糊,一味沉淪下去。
??微信消息提示彈了出來,語音請求緊隨其後。
??看來真是有急事。
??“……”傅百城額頭暴起青筋,可又不好抽手,隻能眼睜睜看著黎珂恢複清明,努力平複喘息,按下免提“喂”了一聲。
??齊裕,很好,齊、裕!他記住了。
??齊裕站在自家單元樓內,目光跟隨著樓下那兩個在黃昏中漸行漸遠的人影:“黎珂,陳澍和一個陌生女人到軍區大院來了。”
??她特意向自己的父母旁敲側擊詢問一番,得知五單元四樓的住戶一位是前某軍區的退休老司令員,另一位則是現役的營級幹部。
??“他來拜訪的人很可能是……”說到這裏,黎珂在對麵呼吸突然急促,齊裕頓了頓,“黎珂,你怎麽了?”
??“沒、沒事嗯……”黎珂用手捂住嘴裏即將脫口的聲音,卻被傅百城故意扯開。
??齊裕並未多想:“退休的軍區司令員。他帶的這個女人也不像是他老婆,你記得嗎?阿鯤說過,他在作風上……”
??黎珂忽又發出一聲驚喘。
??“……黎珂?”齊裕想起十一月的浙江不比廣州,已經深入冬季,“你是不是冷到了?”
??“嘶——!”
??不知她是否聽岔了,這次居然像是個男人的聲音!
??齊裕頓時警覺起來:“黎珂?你在家嗎?大晚上的沒有出去亂逛吧?”
??手指摳在窗台上,指節用力到微微發白。
??幸好黎珂馬上給了回答:“我隻是……剛洗完澡!”她用力嘶了一聲掩蓋剛才那個可疑的聲音,“衣服還沒穿好,有點冷。”
??最後還附贈一個黎式傻笑。
??齊裕輕舒一口氣,嘴角浮現笑意:“那你快穿衣服,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黎珂像是趕著幹什麽似的,就這句回複得特別快。
??齊裕不疑有他,柔聲說了句:“黎珂……晚安。”
??可惜黎珂搶著收了線,不知有沒有聽到。
??齊裕無奈地看著對話框裏那個血盆大口的星之卡比頭像,勾著嘴角歎了口氣。她剛剛是真的為黎珂的安危焦急。明知她在家裏,可就是無法冷靜,隻怕萬一。遠隔千裏,她即使再心焦也無法出現在黎珂麵前,什麽也無法為黎珂做。
??十一月已過了一半。
??離她和黎珂分別……隻剩下最後半年了。
??一種隱隱約約,卻細密不已的疼痛占滿心口。
??她不知道黎珂是對她說了晚安的,可惜通話被傅百城搶過來掐斷了。
??他捂住左肩上被黎珂狠狠一口咬出的牙印,再拿開時,指尖染上了血色的斑點。
??黎珂心虛地鼓起腮幫子:“對不起啊,誰讓你剛剛突然……我一時就沒控製好輕重。唔……”
??一句話愣是被蓄意報複的傅百城弄得支離破碎:“要不我……我啊……幫你消、消毒吧?”
??哼,這還差不多。
??他撤出手指,把左肩湊近黎珂唇邊。
??黎珂稍稍做了心理建設,微啟雙唇,探出小舌頭飛快地舔了舔那處凹陷的牙印。
??傅百城忽然說:“我見過陳澍的老婆。”
??他拿過黎珂手機,調出齊裕剛發來的那張照片。感受到黎珂在身下狠狠瞪他,心情奇妙地更爽了一點。
??嗬!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上回黎珂在他興頭上喊徐主任,他就回敬她一個別人的老婆,誰怕誰啊?
??可惜他還沒爽完,黎珂就又照那個牙印再咬了一口:“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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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任務有點重,明天請個假_(:з」∠)_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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