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三個人的視線畫出個奇怪的三角。
??徐主任瞪著何霜，何霜的視線從始至終黏在黎珂身上，黎珂卻在看徐主任的臉當場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最後青到不能更鐵青。
??鄒飛多疑善猜忌。
??張博文進讒言在先，與黎珂私下見麵在後，完了，這回是真完了。
??為今之計，隻有豁出去跟黎珂……
??“徐主任，”黎珂反應最快，兩根手指對著微信一陣猛擊，用力拍響桌麵，“徐主任！”
??這一吼喚回了徐主任散了一半的三魂六魄，“黎、黎……”
??“你那個好下屬天天在我宿舍外守著，鄒飛知道我們在這裏肯定會派他們過來！我們現在就換個地方。”黎珂騰地站起來，拽起徐主任的手把他整個人踉踉蹌蹌往外拖。
??何霜堵在小木門外攔住兩人去路，即使黎珂走到了麵前依舊一動不動。
??黎珂把手搭在木板門上，先禮後兵：“你讓不讓開？”
??論心理素質，何霜一直十分過硬。
??她任黎珂用毫不客氣的目光淩遲，泰然把整個身體的總量加在門板上：“我當然能拖延一點時間就是一點。黎珂，你知道嗎？我現在的票數排名已經超過……”
??“不讓道？”黎珂根本不給她廢話的機會，“那就給我閃一邊去！”
??三年數院女生掰手腕冠軍豈是浪得虛名。
??黎珂勁比何霜大得多，一下子抓住她肩頭的衣料給她啪嘰甩到相鄰的包間圍欄上趴著，氣勢洶洶拉著徐主任向外跑。
??兩個人莫名在步行街狂奔太過顯眼。黎珂在醜陋沙丁魚外改跑為快走，腳步卻一點都不放慢。
??徐主任顯然在辦公室坐久了，缺乏運動，這幾步極限快跑又極限刹車消耗了太多體力，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黎珂，我們要去哪裏？”
??黎珂帶他前往的方向是距離最近的公交車站。地鐵站距離太遠，他們目前的第一要義是躲開張博文那一行人，找個能說話的地方，具體去哪裏倒沒什麽所謂。
??“公交車不知什麽時候能等到，你快點打輛滴滴，目的地就寫市中心xx商貿大廈。”
??路口綠燈開始閃爍，黎珂催促徐主任快點跟上，加快腳步穿過斑馬線。
??一輛白色豐田就在此時橫衝直撞過來，輪胎呼啦閃著火星，帶著疾風千鈞之力迎麵撲來，堪堪與她擦過，卷起她頭發和衣擺狂暴搖動。
??距離最近時，僅僅相隔一發。
??那輛車就這麽在路中央一個急刹車強行刹停。
??車窗搖下，一個人探出小半個身子笑露白厲厲的尖牙：“黎珂，徐主任，真巧啊。”
??是張博文！
??黎珂早在他擺姿勢的時候就拔腿開跑，徐主任慢了半拍，綠燈轉黃再跳到紅燈，對向車輛開始行駛，喇叭聲一時不絕於耳。
??執勤亭跑出兩個交警：“道路中央禁止停車！駕駛證拿出來！”
??張博文用力甩了司機一巴掌：“愣著幹什麽！等著吃罰單？還不快開車追上去！”
??“黎珂，黎珂！”徐主任邊追邊喊，舉起滴滴打車界麵，“網約車司機已到達約定地點，司機打電話過來了，車牌號粵Dxxxxx，車型是白色豐……”
??電話接通了，大概是跑動時摁上了免提，張博文尖厲的聲音擴了出來：“徐主任，勞煩您上醫院躺個十天半月，就算您工傷了！”
??黎珂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一家七十一便利店推拉門，回身拚命招手：“徐主任！”
??難怪他們的具體位置這麽快就暴露無遺，讓徐主任打輛滴滴，誰知道居然被張博文截了單！
??何霜出現的第一時間黎珂就直覺事情不妙，用最快的速度盲打了一段求救消息發給傅百城。
??心急如焚，但救兵永遠遲來一步。
??共享位置刷新得太慢，電子地圖上兩個動點近在咫尺，卻似乎永遠無法把距離再縮短一分。
??“沒、沒路了張哥，要不下車？”
??眼看徐主任箭步衝向七十一，張博文咬牙：“前麵不是挺寬敞的嗎？給我往上撞！”
??司機滿頭大汗：“人行道啊張哥，上麵還有行人！”
??“行人？閃得開就算他們命大！”張博文擠開兩個同事，從後座撲了半個身體搶方向盤，“踩油門，全力，給我把油門踩到底——”
??“張哥你瘋了！那是便利店，那是便利店自動門！徐主任，徐主任就站在那裏！”
??在南北走向的路口向北開，還隔著二三十米……
??到底哪邊是北嘛？就不能翻譯成前後左右嗎？
??越是亂越是出錯，黎珂幹脆拋開輪轉辨不清的方位詞，憑感覺選了個方向用力推了徐主任一把！
??巨大的慣性讓車內所有人腦門重重要麽撞上座椅靠背，要麽撞上扶手車窗。張博文掐著司機的脖子劈頭蓋臉一通臭罵：“我讓你踩油門你踩刹車！”
??後視鏡映出車後一片交警行人胡滾滾跑竄，小車大車亂騰騰往來的亂象。
??前方是黎珂和徐主任奪命狂奔的背影，“蠢材！你非要等後麵那兩個警察追上來？！”
??司機哭喪著一張臉：“張哥，張哥真的不行，我我我，我不要背這個鍋，出了事故是我負責！”
??“放心，撞不死人。”張博文冷冷發笑，“車輛失控，這一切都是意外。廣州市去年全年發生了三千六百零九起車禍，你不過是其中的三千六百零九分之一，今天就是一串二能給他倆留條命他們還要謝謝你哪！”
??一口氣說到這，換口氣鐵錘定音般大吼：“——給老子踩！”
??背後的車與人張開怪物的血盆大口呼嘯著逼近。
??靠牆跑？車身碾壓到牆上，玻璃寸寸斷裂爆開，牆麵凹陷了一大塊。要不是千鈞一發之際徐主任把黎珂拽回路中央，恐怕她已經被腰斬在車頭和牆麵之間。
??張博文紅著眼睛親自掌舵，車輪緊緊攆上黎珂腳跟。
??到處是尖叫，到處四散奔逃。
??停在路邊的共享單車電瓶車自行車多米諾骨牌一樣排排倒下。
??“方向都給你調好了。”黎珂？徐主任？避無可避，到處是死角，怪物的鐵蹄眼看就能將他們徹底絞碎，“油門！踩！踩到底！！！”
??從他嘴裏發出鬼的尖嘯，司機閉上眼睛，認命地全力一腳。
??劈裏啪啦！乒乓轟哧！叮當唰嘩！嘭嗙噶啦！滋噔喀嚓！
??煙，火，鮮血，塵埃。
??爆裂，隨即無聲。
??漫天亂射的玻璃渣好似齊發的萬箭，飛鳥在天空中死去，屍體無知無覺地繼續飛了一小段，最終落於地麵。
??啪嗒。
??“請求支援！請求支援！大學城東路口人行道上兩車相撞！再說一遍，請求支援！”
??兩車……相撞？
??在樹根上磕傷的後腦勺痛得大腦陣陣眩暈，當那輛期盼已久的車帶著一身蛋糕拉花似被刮爛的車漆，緩緩從另一輛的屍首中倒出，那個高大的男人踏破濃煙來到眼前時，黎珂才覺得全身血液重新開始流動。
??徐主任趴在她身上，被兩車相撞時掀起的狂風狠狠拍倒。
??最後的時刻，是他用手臂替她擋住了刺向眼睛的碎玻璃，血珠一滴滴落在黎珂臉龐。
??像極了化成血的淚。
??敵對，又被迫並肩的兩人共享了此刻的心情——
??驚魂未定，劫後餘生。
??以及：“剛剛那是……什麽車技啊？”
??“閃電漂移。”傅百城踢開重傷的徐主任，“不好意思徐主任，您占了我的位置。”
??徐主任滿口道謝的話被他一腳踢散：“咳咳咳……”快把肺都咳出口的一通咳嗽。
??傅百城蹲下來抹了抹黎珂的臉蛋，扭頭抱怨了一句：“勞駕，背景音樂能不能停一停？”
??徐主任：“……”媽的！
??他把怔怔的黎珂上下快速檢查了一遍，忽然把她整個人用力箍緊在懷裏。
??再晚哪怕就零點零零零零……一秒鍾，這個人或許就如那隻鳥兒，再也不能飛，永遠陷落在泥土裏了。
??他的手抖得那麽厲害，懟徐主任時異常流利的口齒不過是為了掩蓋慌亂的假象，是身體快於理智的自我保護。
??那麽怕，卻隻能裝作平靜。
??黎珂下巴擱在他肩頭，兩眼從失焦慢慢找到焦距，齒縫間不斷浮出缺氧的鐵鏽味。
??她滿腦子漿糊，喃喃地說：“陳秘書……還真的會漂移啊？”
??傅百城沒接茬。
??陳秘書艱難地打開微微變形的車門，弓著背跳出來：“黎小姐過獎了。想當年我就是憑借這個得到老板青睞通過麵試的。”
??傅百城鬆開手臂，低頭往黎珂肩膀上一靠，隨即站起身：“把那個處理處理。”
??“那個”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咳咳，等等等等傅傅傅傅總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車價多出來的幾十幾百萬塊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張博文那輛車被半路殺出的陳秘書愣是撞成個不倫不類的手擀麵疙瘩，他在內的全車人橫七豎八不省人事，血順著合不上的門縫流成一條蜿蜒小河。
??而傅百城這邊頂多被刮掉點兒車漆，車門變個小形，保險杠有點小癟。要不是涉事車輛暫不能離開現場，隻要不介意形象差了一小點，甚至還能繼續開上路兜個小風。
??黎珂打電話叫救護車，陳秘書應付兩個交警，保險公司派來的業務員對傅百城點頭哈腰。
??徐主任和黎珂一起回答交警盤問，一個躺著一個站著。有幸目擊全過程的路人把那一車麵疙瘩大罵一通，現場漸漸從混亂變得有序。
??黎珂蒙住後腦上的傷口，一按一鑽疼，生死之間的恐懼衝得頭腦發昏。她一個人離開人群，抱住雙肩蹲下來緩一緩，指尖卻感受到點點濕意。
??她拎起肩頭那一小片布料，果然發現一團比周圍顏色稍深的區域。
??這個位置……
??好像是傅百城剛剛快速靠了一下的地方？
??他……落淚了嗎？
??她抬頭在人群中迅速鎖定那個人，卻見他殊無異樣，用力板起的臉上全然一派雲淡風輕。
??前來支援的警.車裏走出一位熟麵孔，黎珂趕緊收拾好紛亂的心情，迎上去還沒說話，陳秘書就犯起嘀咕：“這位到底是刑警還是交警啊？怎麽老混在交警隊伍裏？”
??聶子暘耳朵尖，扭頭大聲問同車的交警：“小李，這位九月份不知是毒駕還是酒駕的陳先生這回又出了什麽交通事故啊？”
??陳秘書：“……”
??傷員一個個抬上擔架，張博文傷勢最重，撞擊那一瞬間他半個身體橫架過前後兩排座位把著方向盤，直接用腦門擊穿整麵車前玻璃，腦袋給卒瓦得血糊糊。
??黎珂遠遠對著他拍了張照發給阿鯤。
??阿鯤秒回：“天道好輪回，我出院他進去，這下舒服了。”
??徐主任傷不至進醫院，讓兩位醫務人員處理手臂上的傷口，躺著直哼哼。黎珂想起他危急時刻為自己擋下碎玻璃，心情有些複雜。走上前想關心關心他，卻被一個人從後麵拉住。
??隻見聶子暘向她彎了彎四指：“黎珂，過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事告訴完，黎珂再回到徐主任麵前時已是滿麵寒霜。
??“徐主任，”每走一步，她脖頸上的青筋就爆出來一條，“我很感謝你今天下意識的保護。”
??徐主任被她盛怒的樣子嚇了一跳，“黎、黎珂……啊啊啊啊啊！”
??話沒說完，傷口就被黎珂重重抓了一把。
??黎珂無視兩位醫務人員驚恐的目光，雙目泛紅，指著他的鼻子厲聲嗬斥：“徐主任，快點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你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你心裏最清楚，這是在為你自己贖罪！”
??“我……我說，我說！老東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還不消停，我就成全他！”徐主任五官痛苦地皺縮在一處，憤怒痛恨愧疚悲傷一一上演又一一退場。
??他拉低黎珂衣領，湊在她耳邊嘶嘎道，“紫菱洲！快去紫菱洲！那是鄒飛用來洗錢的地方，今天是最後一次，那二十萬！他想要你的二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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