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鋸
黎珂垂下眼簾，嘴唇緊緊閉合。
??就在剛剛，她所謂的懊惱、猶豫、理虧都不過是激怒鄒院長的表演。她本期待可以用早就打開的手機錄音收集到有用的證據，沒想到鄒飛如此老練，即使在已經情緒失控的情況下，仍然對那敏感的三百萬隻字不提。
??不過，被提及家人後，那些憤怒就是實打實的了。
??還好，她還留有後手。
??鄒院長走後，雷父顯然還未從剛才那個突如其來的文件夾中緩過神來。黎珂從地上拾起文件夾，簡單翻了翻。
??各學院貧困生助學金申請表和材料都是要上交至院長辦公室做最終確認的。黎珂想不到鄒飛竟卑劣到如此地步，為了找她的茬，故意扣下她的申請材料，還抽掉了她父親的殘疾證明。
??為了雷浩的事，她提前就與鄒飛撕破了臉。
??這或許算不上明智的決定，但至少她決不會因此後悔。到底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她發自內心地，認真地說：“雷叔叔，我相信雷浩是無辜的。”
??雷父單手捂住眼睛。黎珂看到有什麽從那幹裂的指縫裏掉出來。
??在全世界的背離與罵聲之中，她願意做第一個向他釋放善意的人。這種時刻，一點小小的溫暖對這個人來說多麽重要，她是知道的。高二時被整個社會背叛的孤獨，還深深刻在她骨骼裏，至今都會隱隱疼痛。
??齊裕抽出一張紙巾遞給黎珂，本意是讓她擦擦臉上的血，黎珂卻轉而把紙巾遞給了雷父。
??雷父盯著她的手愣了一愣，似乎想摸一摸她臉上的血口，卻怕自己的手髒，又縮了回去。
??齊裕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默默再抽一張紙上前給黎珂摁了摁臉上的傷。
??“你別擔心，早點回家去。在廣州的這段時間，Y大這邊可能還會繼續聯係你。尤其是剛才那個鄒院長。”黎珂頓了頓，“雖然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他說的話你最好一個字也不要相信，該開錄音的時候就錄下來留作證據。”
??不知何時，黎珂的目光和話語已經變得不再隻有無堅不摧的鋒利。
??齊裕在腦中模模糊糊築起屬於“黎珂”的新印象。
??——現在的她，在學著用溫柔扶持起那些受傷的人。
??“學校裏的報道和閉路電視上的畫麵，請你一個字也不要相信。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三百萬當然自有該還的人來償還，雷浩的名譽我也一定會努力恢複，請相信我。”
??*
??兩人一直把雷父送到校門口，看著他坐上回臨時住所的公交車才放心離去。
??雷父拉著吊環，一路上回了很多次頭，不停地對黎珂揮著手。
??黎珂回以笑容，轉頭向著齊裕問：“都錄下來了嗎？”
??齊裕點點頭，把藏在口袋裏的小型攝像機取出來，播放剛才在會議室記錄的影像。
??這就是黎珂準備的備用方案，向那位攝影師借來能夠非正常拍攝的設備放在齊裕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錄音的計劃流了產，但鄒院長急怒之下對著黎珂頭臉扔出文件夾的那一幕被完整記錄了下來，日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黎珂把齊裕拍攝的整段錄像看了一遍，包括自己受辱的全過程，眼睛一眨不眨。齊裕在畫麵快進到那殘忍的“啪”一聲時下意識別開了眼。
??黎珂收起攝像機鬆了口氣：“不算白跑一趟。”
??臉頰上忽而傳來涼涼的觸感，她驚訝地抬起頭，隻見齊裕正用複雜的目光望著她，手指輕輕摩挲著紅腫起來的部分，“還疼嗎？”
??黎珂搖搖頭。
??“之前那個莫名其妙的宿舍檢查也是為了這件事吧？”齊裕無奈地笑了，輕輕歎息著說，“黎珂，你怎麽這麽能惹事？一個班長一個學委不夠，現在又是數院院長？那下次呢？校長？再下下次你是不是還要走出國門？”
??黎珂鼓鼓嘴，沒有回答。
??齊裕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就來氣，狠狠給她腦袋上彈了一下：“下次做這種事以前，請你從最開始就記得我是堅定站在你這邊的隊友好不好？不要出了問題才想起我。”
??深秋的黃昏，餘光不足的天幕漸漸換成深青色。
??好歹解決了這一場亂仗，黎珂回到宿舍，發狠把文獻報告剩下的部分瘋狂寫了個囫圇。至於其中的具體推導步驟裏，實在混雜著太多研究生期間才會學到的艱深公式，一時無法把細節完全吃透。
??她就隻好把能看懂的部分自己跟著手算推導了一遍，用熒光筆重點標記出幾個無法理解的點。
??她拿起手機習慣性地想找李孝淩，又想起兩人不久前才不歡而散，此刻問問題難免尷尬。
??糾結了又糾結，要不問問那個誰？他好歹也是常春藤的博士……
??宿舍門傳來轉鑰匙的聲音，黎珂像被抓現行的小偷瞬間丟開手，決定暫且先把問題放在那裏。
??王紫約完會回來，給她帶來一包HelloKitty卡通創可貼貼在臉上。
??蝸蝸頭約完會回來，給她帶來一罐冰可樂敷臉。
??黎珂把可樂貼在腫起的臉上，傷口隔著一層創可貼被冷氣鎮到，浮起一絲不知是痛是癢的感覺。
??王紫見蝸蝸頭滿麵春光，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閑置了許久的梳妝鏡不知搗鼓些什麽，湊過去一看，天啊！這向來素麵朝天的家夥居然畫了個大濃妝！
??王紫一把抓起桌上的眼影，蝸蝸頭正忙著拆假睫毛，斜著眼瞥了她一下：“幹嘛？”
??“你又雙叒叕？”王紫湊進她那麵窄窄的化妝鏡中，強行來了個同框，“老實交代！這次又是哪一級？哪個學院的？怎麽認識的？”
??齊裕擦著頭發從浴室走出來，問了句：“我錯過什麽了嗎？”
??女人對八卦總是比公式敏感。
??奮筆疾書的黎珂豎起耳朵，心思早就不在演算紙上了。
??的確，蝸蝸頭國慶還沒過完就從家裏跑到學校來，和她在電梯間偶遇時也是一副精心打扮了的模樣，有貓膩得不能更明顯。
??蝸蝸頭抿著嘴笑了下：“討厭，八字還沒一撇呢。走開走開，”她用腳把王紫排到一邊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王紫和齊裕撞成一團，齊裕笑著照蝸蝸頭伸出來的腿上踢了一腳。王紫搖搖頭：“都大四了你還找男朋友，你不是要出國留學嗎？怎麽，對麵也是留學黨，能雙宿雙飛啊？”
??蝸蝸頭的手頓了頓，嘴裏隨意應了一聲：“不是啊，他考國內的研。”
??“別把我的幹發巾弄地上了！”齊裕丟開手，再搡了王紫一把，一邊走回自己的座位一邊問，“異國戀歸異國戀，請客還是要請的啊，老規矩了，不能因為快畢業就打破。”
??蝸蝸頭微微一笑，擦掉精描細畫的眉毛：“那是自然，要是明天能成，他請他室友，我請我室友。”
??王紫剛想問她哪來的信心維持異國戀，就被她這句不鹹不淡的回答轉移了注意力，嘟噥了一句：“有什麽好藏的？難道是什麽絕世帥哥不成？”說這句話時想到傅裏葉，“我們什麽帥哥沒見過？”說這話時又想到黎珂是全宿舍唯一一個母胎單身，“他們那邊有沒有求偶的室友啊？照顧一下我們珂珂嘛。”
??吃瓜被cue的黎珂：“……”
??她從成遝的演算紙堆裏抬起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齊裕，比了個問號，意思是這個宿舍裏齊裕不也是單身？憑什麽隻有她要被特殊照顧？
??王紫無聲地衝她聳聳肩膀，意思是齊裕？自從她被前男友冷暴力甩掉後，說是一直招募帥哥，實際就再沒有喜歡過哪個男人，一點就炸。誰敢觸她黴頭？
??齊裕對她們的腦電波交流一無所知，揶揄王紫道：“你還好意思說？你脫團的時候不也沒讓我們見你那男朋友？”
??王紫給了個難以言喻的表情：“哈哈，哈哈。我那個拿得出手嗎？”
??黎珂扁扁嘴，繼續低頭推導公式。
??這一推就推到了深夜。
??公式用mathtype編了又編，文獻報告一改再改才上了床。
??半夜，黎珂被Σ∫∮∧∨排隊追著自己跑的噩夢驚醒，猛然想起她有一個公式敲錯了！
??她瞬間坐起了身，在王紫左右翻動嘟噥著“你給我好好解釋手機裏那個女的是誰”之中爬下床，點起燈修改報告，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較勁，還是在跟那個收作業的人較勁。
??改完報告發過去，時鍾已經跑向三點二十。
??黎珂第二天是被震天響的電話鈴吵醒的。
??她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的臉似乎腫得更厲害了，或許是因為淩晨的一番折騰，創可貼下的傷口疼痛到難以忽視的地步。
??“……喂？”她看也不看來電顯示，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黎珂，馬上……”傅百城頓了一下，“你才醒？”
??黎珂頓時一個激靈，揉揉眼睛，確認了兩遍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十點。她捂住麥克風把嗓子清了又清，才重新接起電話：“沒有啊。我的文獻報告已經發到你郵箱了。”
??“我收到了，三點二十分。”傅百城輕笑一聲，“十二點整，到我……就是孫勝利辦公室來一趟。”
??“不要！”黎珂立刻捂住臉。
??“……”傅百城眯起眼睛，“不要？我是以你臨時導師的身份在通知你，沒有征求你意見的意思。”
??“我……”她掀開床簾探出半個身子，對著貼在宿舍門背後的落地鏡端詳了一番。哦豁，果然如她所想，臉上的紅腫到了不能忽視的地步，兩個黑眼圈也黑得像熊貓。
??這種私心實在是很奇怪——既想向傅百城傾訴自己受欺負的委屈，又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
??“不要……”她最後還是敗給了後者，把臉埋進膝彎，輕輕哀求道，“我身體不舒服，今天不想出門了……能不能推遲到明天？”
??“……”
??電話裏傳來忙音，傅百城什麽也沒說，直接掛斷了。
??被他這麽一鬧，黎珂已經睡意全無，在洗漱時專門對著落地鏡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歎了口氣。
??傅百城在數院畢竟隻是兼職，他專門抽空過來，卻還被她駁斥，好像也……
??黎珂又歎了口氣，心想還是拿剩下的時間好好再把公式推導一遍，至少明天傅百城來的時候她不至於毫無進步。
??然而，數學不愧是最誠實的學科沒有之一——因為不會就是不會，就算把公式盯出一個洞也無濟於事。
??黎珂敲敲腦袋。要不，還是腆著臉去問問……李孝淩吧？
??李孝淩畢竟是個老好人，應該不會跟她記仇太久。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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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晚啦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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