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剪不斷理還亂
待得蘇涼煙從巷中出來，她已換上一襲淡綠色楊柳煙籮裙，黑色的長發僅用一根桃木簪隨意地挑起，耳畔幾縷發垂下，被微醺的晚風一拂，不時在蘇涼煙的肩上輕輕滑過。再加上蘇涼煙手中提著的精致但不精貴的木匣子，若是不看她凝著微霜的臉龐，這般模樣倒是小家碧玉，脆生生的緊。
來時蘇涼煙便將衣物以及木匣放在了這條小巷的一個角落，作為特工，第一時間熟悉自己周圍的環境並有效利用環境裏的一切來幫助自己完成任務是一項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能力，這種能力曾幫助蘇涼煙無數次從敵人的圍追堵截中順利脫身。
來之前蘇涼煙也曾考慮過穿著夜行服直接從皇宮回到蘇府，但思及蘇府離皇宮西隅確有些距離，而且偌大的盛京應是個臥虎藏龍之地，蘇涼煙毫不懷疑盛京之中會有武功超絕的高手，自己的功夫盡管在前世是頂級的身手，但到了天啟王朝這樣一個可以修煉內力武功的朝代，就仿佛遊戲裏的高手碰上擁有不死BUG的神獸，又如何有一拚之力，羽翼未豐之前，天才隻是一隻幼鷹，如何也不可能在虎爪下生存下來。
於是蘇涼煙換了副扮相，隻是換下夜行衣，甚至因為去皇宮是蒙著麵巾的，如今都不用前世那些繁瑣的化妝易容，因而僅僅片刻，她便提著裝著玉匣子的木匣子上了街，看這俏模樣，活脫脫是偷溜出來貪戀街上繁華因而買了許多東西的小戶女子。
蓮步輕移，縱是皇宮傳來的喧囂聲清晰可聞，蘇涼煙的腳步仍是不急不緩，她知曉一時半會兒沒有人會追出宮來，等到宮裏排查完了，即使自己未至蘇府，這般極具迷惑性的模樣也定不會使人懷疑到自己身上。
蘇涼煙就這麽走著，腦海裏一邊邊回放的卻是那個白衣男子線條分明的臉龐，明明緊閉的雙眼，卻仿佛有光芒從他的眼裏直直地射向自己，一直照進自己心裏，這種感覺似夏日傍晚的清風，拂去內心的焦躁之後留下攜滿青草氣息的清新。
望著右手掌心突然出現但不知緣何沒有絲毫突兀之感的朱砂痣，輕輕收攏右手，掌心一股灼熱感令蘇涼煙不禁想到自己撫上白衣男子臉龐之時指尖觸及的熱度，也是這般的灼熱，暖了蘇涼煙冰涼的手，更將絲絲暖意滲進被她自己用冰冷封起的心間。
“喲，本公子瞧著這月上中天，這位小娘子怎的獨自一人在街上呢？”蘇涼煙耳邊響起戲謔的聲音，眼前的路上突然出現一雙褐色的鹿皮尖頭靴，褲子仿佛是赭色的馬緞，看著倒是值不少錢，但蘇涼煙不願理會，隻是垂首，向右側走去。
“噯……小娘子怎的如此驚慌。如今這雖說是天昊盛世，但歹人處處都有，小娘子這般引人注目，若是引了歹人那可就不美了呢。不如讓本公子送你回去，也省了這份心憂著遭那些歹人的惦記。”刷的一聲，一柄折扇在蘇涼煙麵前打開，扇下係著的蘇湖墨玉吊墜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好從蘇涼煙左手手背輕輕拂過。
“小娘子可是不願與本公子說話？莫要驚慌，本公子絕不是有那歹毒心思之人，小娘子隻管抬頭看看本公子便知。”那人聲音帶著濃濃的誇耀，蘇涼煙低垂的眼瞥見他身後有三雙腳，想來應是小廝長隨一類。
右手邊又是一條略顯黑暗的小巷，蘇涼煙暗自計算著若是騙的他進了小巷，悄無聲息地解決小廝，解除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大麻煩應該用多久。半刻鍾？太久了，或許，兩分鍾便已足夠。
這般想著，蘇涼煙仍未抬頭，隻是用極其溫柔的語氣說道：“這位公子，奴家提著這食盒有些乏了，若是公子願意行個方便，陪奴家到那兒的巷子稍稍小憩一會兒子，何如？”
“本公子樂意效勞。”
“本公子願意代勞。”
耳畔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同於前一個的油滑腔調，後一個的聲音極富磁性，隱約透出的戲謔意味引得蘇涼煙終是忍不住抬起頭來。
蘇涼煙回眸，一襲深藍色的起絨織錦外袍，內襯同樣色係的明藍色中衣，手中一把紙扇優雅至極地打開，扇柄上掛著明晃晃的玉墜，配著他臉上同樣明晃晃的笑容，倒是頗有一副救美英雄的架勢。
“這小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本公子看中的女人你也敢搶？你還是掂量著些自己的斤兩！”許是突然出現的男子英俊的相貌與渾然天成的貴氣令先前攔路的男子不禁心慌，他忽的就拔高聲調跋扈至極地對著男子威脅道。
“咦，本殿……本公子可從不知曉蔣麒麟公子的斤兩，蔣公子從梨花苑的溫香軟玉出來，不急著回府看望臥病在床的母親，反而在街上護送民女，蔣公子莫不是想帶了這位姑娘回府隨了你那十三房侍妾一起伺候令堂吧？”
男子說著，輕揮手中的紙扇，唇畔勾起一抹淡笑，但蔣麒麟看著，卻不知緣何心中湧上一股難以遏製的恐懼之感。
“你……你怎的知道娘親生病的消息？”蔣麒麟麵露驚惶，似是驚訝於男子玩笑似的說出母親下令保密的病情，稍慌張後仿佛想到什麽，眉梢飛揚：“你既是知曉我的娘親，自然也該曉得本公子的身份，你要是現在給本公子道個歉，趁早滾出本公子視線，別礙了本公子與美人相處，本公子今日便不再與你為難。”
男子望著鼻孔朝天的蔣麒麟，唇角的笑容更甚：“蔣公子的身份於本公子來言無關緊要，本公子隻是好奇，若是蔣尚書知曉前些日子才被他夫人發賣了的浮紅如今被贖了去好吃好喝地養在盛京西坊門前有株垂柳的小院裏時，會做何感想，是否會好好幫蔣公子掂量下斤兩，這雖然有趣得緊，但可就不得而知了。”
“刷……”
蔣麒麟的臉色隨著男子驟然收起紙扇的動作瞬間變得慘白：“你……你究竟是誰？”
男子並未理會他，走向蘇涼煙，聲音溫柔而低沉：“是在下的不是，讓這位小姐受驚了。”
蘇涼煙緊握的手在袖子裏不著痕跡地鬆開了些：“公子言重了，小女無妨。”言罷低眸，自始自終未曾正眼看過男子。
男子褐色的眸子露出一絲詫異：“若是小姐不介意，這蔣公子就由本公子送回，如何？”
蘇涼煙輕輕頷首算是回應，臉上早已收斂了方才的楚楚可憐：“無用的蒼蠅，隻要不在我眼前出現，生死與我何幹。”
男子輕笑，隨即撫掌：“小姐果真有趣的緊，但這蒼蠅，若是用得好，可是可以引來青蛙與蛤蟆的。”
男子含著笑意說完，對著身邊的長隨吩咐道：“淩風，帶上些人，先行護送蔣公子回府，若是蔣大人問起，便說本公子在街上看到醉倒在地的蔣公子，著實放心不下，便差了人送蔣公子回府，其餘的事，半句也無需多說。”
還沉浸在震驚中未緩過來的蔣麒麟猛然聽到“蔣府”兩字，頓時嚇得回了神：“不！本公子才是蔣府的少主子，本公子現在不想回府，你們誰敢動本公子！你們……”
蘇涼煙冷眼看著被淩風一掌擊在後頸的蔣麒麟，他該好好謝謝眼前這男子保了他一命，也省的自己出手惹得麻煩，畢竟在這個時空，她還不想讓雙手染上沒必要的鮮血。
“小姐若是不介意，喚我玄淩便可。”看見理了衣裳轉身走開的蘇涼煙，玄淩褐色的瞳孔不禁收了收，一句主動的搭訕便已然出口。
蘇涼煙柳眉微蹙，略一怔忡還是開口：“玄淩，記下了。”
望著蘇涼煙提著木盒緩步走遠的身影，玄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自己何時變得這般不受女人待見了。
“主子，是否派人跟上？”玄淩身側忽然出現一個黑衣侍衛，單膝跪地，聲音恭敬卻沒有一絲波瀾。
“罷了，她與別的女子不同，退下吧。”話音剛落，玄淩身側除了先前留下的長隨小廝已再無他人。
回到蘇府的蘇涼煙，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木匣子裏的玉墜，燭光照射下碧玉裏麵光芒流轉，微蹙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了那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