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其情也誠
飛升天界，得道成仙，久視長生。
本就是所有修行者的終極目標，也是他們最大的夢想。
然而飛升天界的困難實在太大，不然，又怎會有那麽多的入魔生靈？
莫逍遙曾經也是一位修煉天才，然而當他僥幸進入結丹境界之後，卻發現化嬰無望。
曾經有過夢想，然而當發現那曾經以為的觸手可及的夢想，根本無法實現時，那才是真正的絕望。
所幸莫逍遙的煉丹天賦，更勝於修煉天賦，所以他將所有的精力，放在了煉丹上，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成為了煉丹大師。
以煉丹入道，莫逍遙費盡心思，查到了上古妖皇殿內關於造化爐的記載，在此後的百年時間裏，他便一直在籌謀。
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莫逍遙終於得到了造化爐，然而在即將要接觸夢想的那一刻，他馬上要煙消雲散了。
但凡天地靈寶，又怎會沒有守護生靈？
不錯，造化爐的守護者，就是這些弑神蟲。
在殘酷的歲月麵前，即便是壽命悠長的弑神蟲，也已然消亡，隻剩下了一隻體型最小的，卻也是最致命的。
以莫逍遙的城府，當然會預料到這些，隻是在夢寐以求的神爐麵前，人性的貪婪暴露無遺。
莫逍遙的神魂，即將被弑神蟲所吞噬。
在追夢的路上，灑完了血汗，然後獻出了生命，似乎是勵誌而熱血的故事。
隻是莫逍遙依然不甘，若是可以，他願意就此入魔！
難道說真的要就此煙消雲散，在世間不留絲毫痕跡？
那麽曾經奮鬥和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莫逍遙最後看了一眼為自己提供強大生命神能的造化神爐，感受著因為生命延續了片刻而增添的難以忍受的痛苦，莫逍遙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惘然。
“不甘啊”，莫逍遙的神識之中，再次傳來了劇烈的波動。
賀小石表麵依然無動於衷，然而內心深處，終於還是浮現出了些許複雜的情緒。
“我不願老夫所有的付出，就此而煙消雲散，不然那也太可悲了，或許是天意使然吧，老夫真正看到希望，並且進入此地，都是拜你所賜，而現在要離開了，身邊居然也隻有你這個妖物，罷了，這一切，都歸你吧。”
莫逍遙對著賀小石如此傳音道，接著他用出了自己生平的最後一絲力氣，將一枚通體漆黑的空間戒指，彈向了賀小石。
“這裏麵有老夫修煉所得的一切，和一些人生經曆，算是便宜你這小子了，記得讓它不要就此消失”，莫逍遙的神識之音，變得無比的淡然，仿佛在這一瞬間，看淡了紅塵的所有。
賀小石看著漂浮在自己眼前的空間戒指，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收起來的打算。
莫逍遙見此，自嘲一笑：“你是妖修，可能不知道我人類中有這樣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此時，你還怕什麽呢？算了，一切隨你吧。”
賀小石用力吸了一口氣，目光微閃著，最後收出右手。
漆黑的空間戒指，發出“叮”的一聲，接著掉落在了賀小石的掌心。
“這是打開戒指的方法，你且記好，若是強行打開，隻會讓這孔家戒指直接炸碎……”，莫逍遙給賀小石傳了一段咒語之後，右手一揮。
造化爐輕輕一震，接著那些流淌下的瀑布般的綠光，就此收斂，而神爐則是綠霞一閃的化為了拳頭大小，滴溜溜在莫逍遙的頭頂轉動。
隨著莫逍遙收起了造化爐的生命神能，他本來隻剩下三分之一的神魂，消失的速度愈發的快了起來。
這隻弑神蟲，由於吸納了神魂之力，體積變大了一些，吞噬的速度，也是快了數分。
莫逍遙蠟黃的臉上，表情更加的猙獰。
莫逍遙目光微轉，認真看了一眼周圍的一切，虛弱的聲音，漸漸消弭而散：“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你這家夥化為人形後，眉毛太濃，容易壓得你眼界狹窄，雙目太過黑白分明，說明你的善惡觀念太過堅定，你行事又謹慎而猶豫不決，怎麽看都比真正的人都還要像人。”
“孩子，這樣的修行者，是很容易死的，你要盡可能的壞一些，再壞一些，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活的更加的長久……”
莫逍遙的聲音，再也無法聽到，隻剩下了嘴唇微動時的呢喃聲。
最後，莫逍遙渾濁的雙目，回光返照一般的變得清澈透明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倒影著這片藏青與星光交替的美麗世界，接著，他不甘心的緩緩閉上了雙目。
在最後的那幾秒內，莫逍遙眼前不斷閃現的，不是進入修煉界後意氣風發的場景，不是煉丹有成後被人尊敬的場麵，不是結丹之後晉升宗門長老的榮耀，更不是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無盡的算計。
莫逍遙眼前不斷閃現的，是模糊的童年時期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是少年時期那份青澀而甜蜜的心動，是那個落後鄉下的嫋嫋炊煙，和無能母親厲聲的責備、輕聲的撫慰聲……
莫逍遙用力的呼吸了這世間最後的一口空氣，然後發出一道微弱的呢喃聲，接著在眼角滲出的渾濁淚水和雙腿的微微抽動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的最後一縷神魂，化為黑煙的進入了弑神蟲細小的口中。
這片天地間，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迷蒙的星光，從頭頂灑落而下，落在了莫逍遙的屍體上，仿佛溫柔的月光，更像是遙遠記憶之中家中那蓋在身體之上的柔軟棉被。
星光中，莫逍遙離開了這個世界。
真正的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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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石初遇莫逍遙，是在欣悅郡的客棧裏，莫逍遙將一縷分魂寄托在了李平之的身上。
那一縷分魂的殺傷力，賀小石依然記憶猶新，若非他被逼的魔化，或許已然死去。
接著，賀小石在欣悅郡的小樹林中真正與莫逍遙相遇，當時在賀小石眼中，莫逍遙結丹境界的實力，可比神明。
此後，賀小石被莫逍遙與柳擎天強行擄到了蠻鬼宗，強行奪其精血，百般羞辱於他。
在蠻鬼宗的日子裏，賀小石以相貌奇醜聞名，莫逍遙非打即罵，索取精血毫不容情。
可以說相遇莫逍遙到現在，賀小石一直處在對方的陰影下，他甚至是被莫逍遙當做豬玀與種馬對待。
莫逍遙對賀小石從未有過善意。
那麽是像頭發絲那麽少的一絲，都未曾有過。
然而賀小石的驅雲術、築基境、劍仙傳承，甚至能夠進入上古妖皇殿中……卻也全都與莫逍遙有著莫大的關係。
一人一妖恩怨難清。
若是莫逍遙依然活著，那麽他對賀小石的殺意，怕是會愈發濃烈。
莫逍遙是他真正的生死仇人，有朝一日，等賀小石足夠強大之時，他絕對會滅殺莫逍遙。
隻是……
看著夢幻迷蒙星光之下，氣息全無，安靜的仿佛睡著的莫逍遙，賀小石心中卻是一片複雜。
此刻，賀小石覺得心中對莫逍遙的恨意，並不是那麽的強烈。
或許是因為莫逍遙在將死之際，將那枚儲物戒指給了他？
或許是因為莫逍遙在將死之際，說的那番言語？
或許是因為人死為大的關係？
更或許是他和莫逍遙，在一起生活了有些時間？
……
賀小石不知道，他本是一位本性善良，甚至有些懦弱的，生活在繁華和平盛世的大學生，麵對著弱肉強食的修煉界規則，他不得不變得狠辣的許多。
然而，他，畢竟還是他。
賀小石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想了很多，最終輕輕歎了口氣。
不得不說，莫逍遙的死亡，對賀小石的價值觀和心性，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他甚至從莫逍遙的身上，學到了一些什麽。
比如關於心機，關於殘忍，關於飛升……
良久，良久。
賀小石收斂心神，邁步向前。
那隻因為吞噬了莫逍遙的神魂，而體積變大了倍許，此時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弑神蟲，在看到有活的生靈走來之後，此蟲齜了齜細碎而鋒利的牙齒，接著發出“嗤嗤”的叫聲。
下一刻，這隻弑神蟲的雙翅，便與四肢高速摩擦起來。
賀小石知道這是此蟲要吞噬生靈神魂的征兆，然而他心中並無畏懼，因為他將自己的所有神識，全都收到了體內，沒有絲毫的散出體外。
弑神蟲雖然可怕，能夠吞噬神魂，然而卻必須通過神識這個媒介，才能吸食神魂，否則，此蟲也隻是一隻表殼堅硬異常的奇蟲罷了。
莫逍遙之所以會被此蟲暗害，主要還是因為莫逍遙在施展認主儀式和將此蟲收入囊中的過程中，被此蟲捉住了神識。
這是不可避免的死結，想要得到造化爐，必須要調動神識，而神爐內的弑神蟲，便可借此吞噬神魂。
這弑神蟲，乃是守護此爐的真正凶獸。
賀小石早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他神色不變的走到了此蟲麵前，看著這隻唯一活著的奇蟲，雙目光芒微閃。
弑神蟲見無法奈何賀小石，雙目頓時紅光大放起來，一股嗜血之意從其體表散發而出，接著本能性的雙翅飛快的閃動起來。
弑神蟲在此刻，化為了一條紅線，朝著遠處飛射而去。
賀小石卻是早有所料的伸出右手，將此蟲一把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