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李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右眼的血洞因此不斷開裂,他靠著牆角無力地滑下去,望著天花板的花鳥木雕發呆。
見李密不出聲,樂羽雨瞟向地上的屍體說道:“他是我入火祆教的介紹人,現在人死了,我怎麽辦?”
李密嗓中發出沙啞的似喘息般的聲音,他不知道說什麽,即便知道,也不知怎麽說出口。
“你不是給朝廷做事嗎,怎麽跑這來了?”樂羽雨眯起眼:“胳膊又怎麽回事?”
“沒了!都.……都沒了.……”李密腦中忽然閃過殺死樂羽雨再自殺的念頭,他看著自己的女兒,酸意又湧上鼻頭,眼淚又一次滑出。
“再不包紮會死的。”樂羽雨指指他的眼睛,將衣服穿上,走出房間,再次回來時已帶著些紗布和藥水。
“唉,你忍著點。”樂羽雨將手指伸入,猛地一下扯出李密殘破的眼珠,不慌不忙地敷上藥,纏緊了紗布。
他沒有一絲掙紮,打消了腦海中的念頭。
“火祆教的人要來了,你在這個房間待著,桌子上有些水果,不要再礙事。”
樂羽雨說出同她年齡完全不符的話後,從櫃子中找出彎刀,跨在屍體身上,一點一點鋸下了那人的腦袋,用布裹了起來。
她走到樓下的房中沐浴,李密不知呆坐了多久,才緩緩起身,盤中的馬**葡萄晶瑩剔透,帶著新鮮的水珠,他用嘴摘下一顆吞入腹中。
樂羽雨在鏡前梳好長發,從盒中取出金色的頭飾和綠瑪瑙耳墜,李密看著樂羽雨一點一點抹上濃妝,又換上一條白紫相間的紗裙,一股陌生感湧上心頭。
院外傳來響動,壁上帶著金色火紋的馬車停於門口,一位老者在一眾護衛的擁簇間步入庭中,他頭裹白巾,黝黑的臉上掛著長至胸口的白色胡須,數個銀圈套在幹癟的脖子上,各類金飾布滿上身,顯然在火祆教身居高位。
樂羽雨又看了一眼李密,見他沒什麽動靜,這才緩步下樓,走出門的刹那,她的臉上綻出迷人的笑容。
老者看都不看她,點了點頭,舉手示意守衛止步,便獨自進了一樓的房間,樂羽雨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木拉提呢?”老者冷眼環顧四周,廳堂桌上已然擺好接待用的葡萄酒和各類水果,主人卻遲遲未現身。
樂羽雨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她隨即掩去一切,將一個滲血的白包裹放到桌上,那老者眯起眼,接著抬起頭盯向樂羽雨。
“死了,木拉提與我情同父女,然而入了火祆教,便不容被兒女情長所限,我對聖教的虔誠,便由抹去情感開始。”樂羽雨的心跳很快,臉上的笑意卻依舊自然,這一切當然都是她編的,仿佛一場生死賭局。
老者愣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撫著胡須細細看了樂羽雨片刻,褶皺的眼眶中深邃的瞳孔發出淩厲的光,樂羽雨的後背滲出冷汗,老者忽然“嗬嗬”笑起來,打破了屋中僵硬的氣氛。
“我原以為,你同那些入我聖教混口飯吃的人一樣,現在看來倒還有些意思。”
樂羽雨暗暗鬆了口氣:“聖教乃西域雄鷹,遲早也會霸圖中原,怎容得那些螻蟻蛆蟲入內?”
“說得好,正戳要害,如今西域的每一個角落都燃起我教聖火,各處人手稀缺,擇人標準也就逐漸降低,教內魚龍混雜,可以說養了一大批米蟲!”老者似乎有些憤慨。
“你叫什麽名字?”老者問道。
“樂羽雨。”樂羽雨恭敬地起身回道。
“樂,我乃火祆教攜星長老達吾提,據木拉提所說,你是中原人之女對嗎?”
火祆教由五大長老共同執掌,每個長老手下各有一個聖火護衛相隨,樂羽雨未曾想到麵前的老者地位竟然如此尊貴,她沒敢再回到椅上。
“是的,早些年我生活在中原。”
“你也知道,有朝一日我聖教將一統中原,但在此之前,中原數派可以說是最大的阻礙,若是我派你前往中原武林大派做我聖教內應,你可願意?”
樂羽雨睜大眼睛,自從被李密拋棄至此,她從未想過再踏入中原一步。
“怎麽?你不願意?”老者的語氣忽得變冷。
“怎會呢?願為聖教赴湯蹈火!”樂羽雨連忙答應道,其實達吾提說得沒錯,她的確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加入火祆教,就如同在木拉提家一樣,隻有服從命令,才能生存下去。
老者和藹地笑了笑:“聖教自不會虧待你,而且,我給你在中原大派中選擇的權利。”
“謝攜星長老,試問可否給我一夜的時間做出選擇?”
“好,明日正午我還會來此。”達吾提撥開門簾,在護衛們的攙扶下坐上馬車,留下滾滾灰塵。
“倒是多虧了你,這家夥的腦袋,為我增色了不少呢。”
樂羽雨一屁股坐在床上,她的心情頗佳:“跟我說說,你到底怎麽了?”
李密開口了,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路沉聲忍受過來,此時卻給自己十三歲的女兒吐出所有的苦水,仿佛二人之間沒有了年齡的隔閡。
屋內的光線慢慢變暗,太陽消失在天邊,晚風鑽入紗簾,吹起絲帳。
“我娘.……嗬嗬……”樂羽雨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她以前說,你叱吒江湖,是個英雄.……然後她死了,我被扔到這裏來。”
李密的淚水再一次滑下,快三十年來,他從未有過這麽多眼淚,他是一個殺手,是一個惡鬼,他不配流下眼淚。“對不起……我.……”
“我一直很恨你,”樂羽雨打斷了他的話:“我恨你拋棄了一切,給百機門,給龍騰國做事,但你卻被它們拋棄了,嗬嗬.……現在,我倒還有些可憐你。”
“我也想奪回一切!我做了那麽多……給百機門……他們卻忘恩負義,連一點小小的幫助都不願提供,還欲抓我去給司徒老狗領賞!”
逃亡路上他始終在回避著一切,他不願承認自己是一個喪家之犬,不願承認昔日並肩作戰的長老們此時竟會為了朝廷的賞賜而對他兵刃相向。
時遷冷漠的態度.……無冥口中的追兵.……
他忽然好恨,他恨百機門,恨整個龍騰國!
樂羽雨似乎看破了李密的心思,她挑了挑眉。“火祆教派我去中原做內應,不如我就隨了你的願,前去百機門,一可為你修複雙臂,二可為你報仇雪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