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龍騰國初和元年春

  月色很暗,天機閣頂沒有一絲燭光,室內籠罩在陰影之中,一個人影翻入廊前欄杆,緩緩走入。


  “金語,我念舊情放你一馬,何故又來打我百機門的主意?”不知何處傳來聲音,那人渾身一顫,停下腳步。


  “時門主,你明知實情.……這麽多年來,我為百機門做了那麽多事,如今司徒老賊嫁禍與我,你卻袖手旁觀?”


  “朝廷命我傾巢而出追殺你,命我提供你所有的情報,我都敷衍了事,何為袖手旁觀?”時遷自裏屋走出,坐在堂中的大椅上。


  “同司徒青月一戰,我雙臂俱斷,戰力盡失,若是沒有百機門的義肢補充,我又同砧上魚肉有何異?”李密死死盯著時遷:“你還是不肯幫我嗎?”


  “金語,我與你無冤無仇,自然有心幫你,但你要想想,你身為朝廷重犯,要是帶著我百機門的機關被朝廷抓獲,我百機門上下千餘人,豈不是都要同你陪葬?”


  “不會的,我同西域諸國有些聯係,我保證,此番過後,我便前往西域,再不踏入中原一步。”李密的語氣中帶著些哀求。


  “暗衛們每一盞茶巡視一回,時間快到了,你還是速速離去吧。”


  “時遷!你!”


  身後的升降台傳來響動,李密後退幾步,不知為何輕笑起來,他點了點頭,腰間的機關射出抓鉤,翻出走廊,消失在夜色中。


  特殊時期,百機門的防守巡視很嚴,甚至對普通弟子實施了宵禁,李密來時便費了一番功夫,除去嘴中的刀片,他沒有任何戰鬥力。


  竹葉“唰唰”響動,嵐竹林每夜三更霧氣散去,山風漸起,這種聲音正好遮掩住了李密的腳步聲,但也讓他對周圍危險的感知更加不穩定。


  他忽得察覺到一絲危險,但是為時已晚,幾隻飛鏢穿透他的衣袍邊角,將他毫發無損地釘在了樹上。


  “金語長老?”來者是兩個身著暗衛服飾的少年,他們帶著白底紅紋麵具,其下稚嫩的目光中帶著許些驚訝。


  無影無冥?這兩小子在自己走後加入了暗衛嗎?費心培養出的小果子喂給了時遷,李密心中有種吃了蒼蠅屎的感覺。


  “長老.……你的手臂……”無影問道,聲音比蚊子還小。


  李密一直分得清無影和無冥,盡管隻有半年,這兩兄弟就像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他笑了笑。


  也罷,死在他們手裏總比死在朝廷的走狗手中好得多,他閉上眼睛。


  隻是……小雨她.……“


  長老你快走吧,我們就當什麽也沒看見,鐵語長老和木語長老已經組織了一大幫弟子四處追查你的下落了!”無冥連忙跑上前將飛鏢逐一拔下。


  無影微微伸出手,長開嘴,卻什麽也沒說。


  這些叫敷衍了事?李密想起時遷的話,冷冷地笑了幾聲,嚇得無冥一顫,手僵在空中。


  “若是有幸活命,今日之恩,李某來日定將報答。”李密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將表情放溫柔起來,盡管和他那滿是刀疤的臉極度不襯。

  “這是我們報答師傅你的。”無冥左右環顧著:“附近還有其他暗衛,師傅你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李密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無冥和稍遠處什麽也沒說的無影,飛速跑開。


  一路向西,李密憑借著自己的判斷力躲過了大多數朝廷的追殺,最危險的一次便是在邊境的烈日城,手無寸鐵的他被官兵連日追捕,困於城中,好在有“第一侍”康驚濤的相助,才得以順利逃脫。


  西域之地本有數十個小國並存,大多附庸於龍騰國之下,數十年前,本不參與世事的火襖教橫空而出,以強大的實力聯合西域諸國並舉兵中原,如今與龍騰國呈龍虎相爭之勢。


  不論是百機門的金語長老,還是龍右十七侍的第九侍,李密皆以一個無情的殺手聞名江湖,因此樹立了不少仇家。


  李密同青梅竹馬的樂問琴結為夫妻,一家人本住於中原並育有一女,他閑時常常歸家,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也算是有滋有味。


  怎知五年前的一天,仇家尋上門,樂問琴血濺當場,而李密趕到時,七歲的女兒李雨已被玷汙……

  如遭受五雷轟頂般的李密將女兒送入少年結識的西域友人家中,每月寄予銀兩,從此,連環刀李密的刀下再無活口,百機門的惡鬼、朝廷的行刑官,這些名號為江湖上添了一份血腥。


  為防不測,李雨更名為樂羽雨,而李密本人也再未前往過西域。


  不過今天……今天終於……

  城門口的風沙陣陣,李密滄桑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明朗。


  幾年未見,友人家已然從一個土坯小屋變成了碩大的庭院樓閣,草木濃鬱,中庭還有一個清澈的水池,李密警惕地向周圍看了看,確認沒有朝廷追來的走狗後,他飛身翻入院中。


  兩層的長樓在正午的日光下分外安靜,李密將臉伸入水池涮了一番,又仔細地對著水麵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表情後步入一樓的房間。


  紋著石榴花的四腿木桌上放著三兩支翠色的玉杯,牆壁和天花板上均刻有雕花,兩張絲綢紗簾自其上垂下,屋中並無一人。


  自一樓尋至二樓,李密最終撥開二樓走廊盡頭房間的紗簾。


  西域香料的味道,搭著紫紗的床上,友人肥碩的身軀將樂羽雨壓在下麵,二人一絲不掛,年僅十三歲的少女眼中滿是呆滯……

  李密的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來,他口中叼著滿是鮮血的刀片,友人癱倒在地,早已沒了氣息,左手的指尖沾著血液和一部分眼球的組織.……

  右眼的生疼讓他慘叫著跪在地上,血液混著淚水湧出,他不住地用額頭撞擊地麵,各種情緒慢慢掩蓋住疼痛,他發泄,哭喊,帶著殘破的身軀。


  樂羽雨不知何時坐起身,無神的眼睛望向自己的父親。


  “對不起……對不起.……我帶你走……我這就帶你走!”李密抬起沾滿血汙的臉,顫抖著聲音沙啞地說道。


  樂羽雨很奇怪的看向他,皺了皺眉。


  “你很礙事欸!”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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