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碗麵條
第二天早上，李鐵生來到了母親的身邊。他的年紀不大，到現在還不到19歲。他從小就喜歡聽母親給他講故事，他一邊聚精會神的聽著，一邊握著母親的手。童年時的習慣仍然保留至今，他再一次握了握母親的手，卻已經是冰涼的了。
??把趙玉芳直接送到殯儀館是李富民的選擇，因為從縣城把趙玉芳拉回家去需要等到白天的拖拉機，按照風俗在家裏停上個幾天，再用棺材土葬，在這裏，老百姓不興火葬，尤其是農村的人，更是無法接受火葬，但是李富民沒得選，在這個炎熱的夏天，遺體早就該腐爛了。
??趙玉芳這個人，生前就愛幹淨，即使一直纏綿於病榻，也會將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是因為這段時間她的身體狀況急轉而下，所以屋子裏才雜亂不堪起來。
??所以李富民心中縱然有千般萬般的不舍，也仍然想要讓趙玉芳更有尊嚴的離開。
??“到咱們了。”
??李富民的聲音比從前更加沙啞，他把李鐵生的手從趙玉芳的手中抽出來：“現在，那邊說要推進去了。”
??李鐵生呆呆地看著母親的臉，他的眼神聚焦在母親那緊閉的雙眼上，甚至開始不切實際的幻想起來，也許會出現奇跡呢？母親會醒來嗎？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準備運送趙玉芳的屍體進火化機，李鐵生突然緊緊的拉住了趙玉芳的手：“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說不定……”
??“鐵生……”李富民再一次將李鐵生的手抓住了：“你媽她醒不過來了，鐵生，別給人家添麻煩。”
??李鐵生長這麽大，身邊還沒有過至親的親人去世，他還不曾體會過生死分別的感覺，還不曾真正的體會過無能為力的絕望。
??“我想再看看媽……”
??李鐵生哭了，在昨夜他的眼睛已經被淚泡的腫脹，現在也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淚來，隻剩下喉嚨中那沙啞的呼喊聲：“讓我再看看吧！”
??“你們能不能等個幾分鍾再推進去？”李富民對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露出哀求的表情。
??工作人員對此已經司空見慣，所以也表示理解：“那就再等個10分鍾吧，不過後麵還有排隊的。”
??李鐵生仔細地撫摸著趙玉芳的麵龐，還有頭發，他仔細的回憶著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他把頭輕輕的貼在趙玉芳的胸膛上，聞到母親的衣服中仍然有著令他熟悉的安心的味道。
??“鐵生，跟你媽說說話吧，好好告個別，讓她放心的走。”李富民說。
??“媽，媽……”李鐵生有好多好多想對母親說的話，他感恩母親給了他生命，感恩母親對他的照顧，有他太多的感恩，一時之間就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那令他難以承受的悲傷，已經令他說不出話來。
??10分鍾過去了，工作人員推走了趙玉芳的屍體。這一刻李鐵生渾身的力氣也仿佛消失殆盡了一般，他重重的跪了下來，渾身顫抖。
??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曾經那個愛說話也愛笑的溫柔的母親便成了李鐵生手中的一壇骨灰，他輕輕的捧在手中，不敢相信生命的重量竟然變得如此輕。
??就這麽回到了家，村長和村支書幫李富民支起了一場白事，李鐵生穿著白色的孝衣，在李家的祖墳上挖下了第一鏟。
??李鐵生迷茫的做完了喪事上各種各樣的儀式，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仿佛麻木了一般，他甚至開始感受不到悲傷，麵前燒著的紙讓他的臉上炙烤的發熱發痛，他迷迷糊糊的想要回家睡上一覺，就在母親的身邊，好好睡上一覺。
??喪事結束了，村裏的人也都散去了。李鐵生父子二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在踏進門檻前的那一刻，李鐵生下意識的認為母親應當躺在家裏等著他。
??可是當看到炕上隻有空蕩蕩的一套鋪蓋的時候，李鐵生才真正開始意識到，母親死了。
??死亡已經徹徹底底的把他們母子二人永恒的分開，他再也不會聽到母親對他的溫柔細語，再也不會看到母親正在打毛衣，或者是做針線活，甚至他再也不必擔心母親的身體情況惡化……
??因為，母親不在了。
??李鐵生呆呆的愣在炕邊，而李富民則到了廚房，他已經生起了火，李鐵生茫然的來到廚房，他不知道父親這個時候為什麽還要生火。
??“去把掛麵拿來。”李富民抬起頭對李鐵生說。
??李鐵生沒有動，李富民便自己到家櫃中拿了掛麵出來，然後扔進了鍋中的滾水裏，很快麵條就做好了，他用筷子盛出來，一碗給了李鐵生，一碗放在鍋台。
??“你從到家一直折騰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過，快吃吧。”李富民看著李鐵生說。
??“我不想吃。”李鐵生搖了搖頭。
??“你總要繼續生活下去，總不能一直不吃吧。”
??在父親的勸說下，李鐵生終於拿起了筷子，麵條在口中卻仿佛失去了味道一般，他機械性地咽了下去，甚至感覺不到燙。
??李鐵生吃完了，李富民這才說：“鐵生，咱們把這碗麵條給你媽送去。”
??李鐵生有些詫異地看著李富民，李富民說：“你媽最後的那段時間一直吃不下東西，她當時說就想吃碗麵條，可是一直到最後都沒吃上。”
??李鐵生聽到這裏眼淚再一次掉下來，父子二人捧著這碗麵來到了後山，趙玉芳墳包上的土仍然濕潤，散發著雨後泥土的清香，李富民跪下來把麵條放在墳包前麵。
??“玉芳，吃吧。”
??父子二人在山上坐到了天黑，直到那碗麵條被吹進了黃色的沙塵。
??夜晚，李鐵生躺在炕上，他對父親說：“都怪我不辭而別，否則媽的身體也不至於……”
??“鐵生，我和你媽都沒怪過你，這都是命，都是命……”
??李鐵生沒有再說話，他太累了，不知什麽時候他睡著了，在夢裏他看到一條長長的鐵路一直修到了他們家，母親坐著鐵路上的列車來到了省城的醫院裏，她的病被徹底治好了，又坐著火車回到了家裏，她滿麵笑容地對李鐵生說：“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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