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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歌姬

  豐啟九年夏,溫暖的日光在花園裏灑下一地光輝。青翠嫩綠的葡萄藤下擺著一張小圓桌,顧明淵臉上微微帶笑,品著一杯上好的大紅袍,眼睛看著前麵彈著琵琶的女子,隱隱露出讚賞之色。在他身邊,雲羅麵無表情捧著一個賬本在核對數字,忽然朝後扭頭,讓丫鬟把算盤給自己。“這--”丫鬟猶豫了一下,顧忌地看了眼興致正濃的顧明淵。雲羅臉色冷了冷,起身對顧明淵道:“王爺,我這裏還有賬目未算清,未免打擾您雅興,我就不作陪了。”“哦?”顧明淵仿佛才注意到雲羅心思根本沒在聽曲上一樣,笑容不變,一邊衝那歌姬揮揮手示意她停下,一邊對雲羅溫和道,“你算你的,這是正事,不用管我。”雲羅麵上顯出忍耐之色,沉了沉氣道:“王爺難得休沐,何必陪我做這些苦差事?聽聽戲看看舞多好。”顧明淵的笑容退去了些,低下頭抿了口茶,淡淡道:“單論詞曲造詣,又有誰及得上雲羅你?若真覺得破壞了本王的興致,等會兒就罰你為本王彈一曲算作賠罪好了。”這話其實很親昵,完全可以看作夫妻間的樂趣,但是雲羅顯然沒興趣陪他耍花腔,當即冷笑一聲道:“王爺想聽戲還不容易?豐啟都城裏名角兒輩出,小花鼓、月玲、蘇梅梅,還有眼前這位美嬌娘,個個都巴不得給您獻唱一曲呢!我這點雕蟲小技就不在王爺麵前獻醜了——”說著,一福身,竟是就要走!“放肆!”顧明淵的涵養和隱忍終於都到了頭,將茶杯狠狠扔到桌上,臉色難看得嚇人,“你真當自己是什麽金枝玉葉不成?若不是本王給你兩分顏色,你憑什麽在這裏挺直了腰杆子說話!”雲羅掀起眼,輕輕一笑,卻是諷刺:“王爺您說笑了,奴婢是什麽身份奴婢當然清楚。金尊玉貴的公主奴婢沒福氣做,皇家的郡主王爺您也是覺得不合適的,如今奴婢和這府裏的通房丫頭是一樣的,您需要人侍寢奴婢精心伺候,府裏雜務奴婢也莫敢放鬆,實在是有些分身乏術。當然,若是王爺堅持奴婢再兼上伶人一職,請容奴婢先出府與那小花鼓學藝幾日,免得汙了王爺的耳。”她嘴裏劈裏啪啦一通,愣是一個停頓都沒有,顧明淵被她氣得手哆嗦,半晌之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雲羅扯扯嘴角,笑著又施一禮,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這樣才好,這樣最好,既然兩個人之間早就沒了感情,何必要做出些虛偽的溫情?顧明淵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沒有回頭看雲羅走遠的背影,他攥緊拳,眉宇之間如壓綴著沉沉霧靄,隨時都會爆發一樣。小德子被梁氏的事情牽累,已經不能在顧明淵身邊服侍了,暫時接替他的是小德子的徒弟,十六七歲的小太監小全子,還沒完全長開的模樣。小全子戰戰兢兢地上前,給顧明淵收了碎裂的杯子,又換了個新的,正要再續上些大紅袍,卻聽顧明淵冷聲道:“撤下去,換壺菊花釀來。”說罷,又臉色不善地衝那紅衣歌姬道:“愣著做什麽?繼續唱!”“好咧!”那紅衣少女彎了唇,坐下來重新扶住琵琶,做了一個起手的姿勢,明眸皓齒,笑容燦爛。生氣的人往往見不得別人高興,顧明淵也不例外。此刻他看著那姑娘的笑容隻覺得分外刺眼,眼睛一點點眯緊,問:“你很高興?”盈姍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顧明淵會這麽問,有些無所適從地站起身,呆呆地應了聲:“啊?”而顧明淵已經處在發怒的邊緣了,陰寒的視線瞄過去,“走了個主子,你倒是笑得出來。”“奴婢……奴婢沒有高興啊。”她停了停,看起來有些害怕,卻又鼓起勇氣道,“但是奴婢也沒有什麽可不高興的呀。”“嗬,這話怎麽說?”顧明淵神色仍舊冷峻。盈姍似是猶豫了下,沒有出聲。小全子趕緊從後推推她,低聲道:“主子問你話哪!快答啊--”盈姍的樣子有些委屈,被推得往前走了一步,撇撇嘴,忽然對顧明淵大聲道:“我是來給您彈曲兒的,您聽了高興就夠了啊——別的主子走不走跟我有什麽關係?”顧明淵陰著臉,抿緊唇,沉默地看著她。盈姍明顯害怕了,卻還是挺直胸膛,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那瞪大的、靈動的雙眼,渾不怕的氣勢,與記憶中那個小女孩慢慢融合。而那股我就認你,其餘的哪怕是天王老子又與我何幹的氣勢,更是和某人何其相像。顧明淵靜靜地看著,看著,冷漠的神情竟漸漸淡了,輕斥道:“歪理--真是沒規矩。”他嘴裏罵著,眼底的寒意卻分明散了大半。盈姍吐吐舌頭,看出他神色和緩,也笑了,不等顧明淵吩咐便坐下用手撥了個漂亮的花指,抬起頭,美目盼兮,嬌笑著問:“王爺想聽什麽?”“就彈一首……《春色滿園》吧。”顧明淵沉吟了一下,抬手,白玉般的手指夾著酒杯輕抿了一口,意味深長道。


  盈姍嗔怪地望了眼顧明淵,臉上飛起兩朵紅霞,一撥調子,彈唱了起來。


  當夜,蔽詞就傳出了消息,顧明淵納了一名歌姬,並且打算給她個名分。這一消息,在後院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花廳內,幾個有地位的側妃庶妃齊聚一堂,邊品茶邊等著顧明淵下朝回來吃飯。以前每月十五眾妃都要在繡心院子的正廳與顧明淵共宴,如今繡心雖然不在了,這個習慣卻並沒有廢除,隻是從梁氏那裏改到了王府的內議事廳清輝堂。如今的主持者是目前暫代府務的雲羅,但雲羅畢竟名不正言不順,遠沒有撫養著府裏唯一男丁的側妃靈兒受到眾妃追捧。此刻,靈兒和雲羅各自坐在首位的左右兩邊,麵對著所有女人。靈兒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下麵人的閑談。容庶妃幾句話後就將話題引到了新被寵幸的歌姬盈姍身上:“姐姐們聽說了嗎?咱們過幾日可能又要添一位好姐妹了呢——”“不過一個歌女,妹妹稱她為‘姐妹’沒得折了她的福分。”姚側妃不以為意道。“姐姐您這就想岔了啊……”容庶妃幽幽地歎了口氣,“不論她以前身份如何,隻要王爺喜歡,封了她位分,以後她就是與我們一般無二的姐妹了。”一番話說得幾個女人都變了臉色。顧明淵是個極重規矩的人,能選進他府裏當上側妃庶妃的,都是朝廷權臣或著名清流的女兒。一個皇商家的庶女曾經很得顧明淵寵愛,都因為身份問題遲遲沒從滕妾升到庶妃之位。須知滕妾比格格通房丫頭之流都高不了多少,隻是能伺候顧明淵就寢的女人而已,隻有庶妃才算府裏正經的主子。那位滕妾得寵的時間長達一年,卻在一年的時間裏都沒能位列庶妃,後來失寵了,就更永遠停在滕妾位置了。隻有一個燕巧算作意外,但是府裏的人誰不是鬼精靈,燕巧在臨死前說的那番話,稍微有點腦子的想一想都明白了顧明淵殺母留子的隱秘心思。至於燕巧一度登上側妃位……一個注定要死的女人,就算當上皇後又怎樣呢?眾人的心思打了個轉,一位閣老家的小女兒——鄭庶妃鄭元元憋不住道:“王爺是最重名聲的人,想來不會破格正兒八經封個歌姬的,大不了讓她做個通房或滕妾那就是天大的福澤了。”“身份不身份的還不是隻在王爺一句話?”容庶妃頗為無奈道,她的視線在周圍幾個女人間打了個轉,忽而又壓低聲音繼續說,“我可是聽到風聲了,王爺有意直接賜她滕妾的位分。她如今新寵,回頭稍微撒嬌賣嗔些,就是跟我平起平坐也未可知呢!”

  幾句話下來,眾人都沉默了。的確,滕妾距離庶妃隻有一步之遙,但是以盈姍歌姬的身份,封個不入流不記名的滕妾也並不算多麽破壞規矩。為今之計,隻有將盈姍的起始位卡死在格格上,這幾個月顧明淵可能還在新鮮期,即使給她升了一位,也不過是個滕妾。隻要她無子,單憑寵愛又能走多遠呢?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計較。一個小妃子低聲道:“妹妹人微言輕,為了不使咱們王府被外人嘲笑,還得幾位姐姐多勸著王爺些啊。”容庶妃拍拍身側剛才開口的女子的手,也是無限哀愁道:“說到人微言輕,咱們幾個又有誰不是呢?為今之計,隻有請靈姐姐做主了啊。”說著,帶著幾名庶妃一起跪到了地上。上首處,靈兒正在喂文傑牛乳的手稍稍一頓,隨即又繼續輕吹、喂食,這一循環往複的動作了,嘴裏淡淡道:“妹妹們這是做什麽?可折殺了我。規勸王爺又是我一個小小側室能做的?”姚側妃拿蒲扇輕扇了幾下,眼珠一轉,跟著站了起來,對上座的靈兒掩唇笑道:“姐姐您莫要過謙,若說規勸王爺,在座諸位姐妹還有誰比您更合適呢?您撫育著府裏唯一的世子,這就是未來小王爺的母親啊,王爺對您尊敬有加,妹妹們也是唯您馬首是瞻的……”“哎——”靈兒終於停下了喂文傑的動作,將碗和小勺放到婢女輕輕遞來的托盤上,又用蠶絲錦帕擦擦手,然後端莊無限地笑道,“姚姐姐您就別再給我戴高帽了,你我同在側妃之位,即使我蒙王爺信賴教養著二少爺,府中的事也輪不到我插嘴啊。”說著,話鋒一轉,看向身邊的雲羅柔柔笑道,“其實這事很該雲羅姐姐出麵說一說的。雲羅姐姐掌管府裏上下所有事,後院諸姐妹都在她節製下,深得王爺寵信。妹妹鬥膽,請姐姐做主呢。”說罷,將文傑交到旁邊奶媽手裏,朝雲羅嬌嬌柔柔地笑開。她這一做派,逼得在場的女人們也不得不一齊向雲羅福身,隻是稱呼什麽的都有。那些無權無寵的小庶妃大多跟著靈兒一齊叫“姐姐”,幾個稍有地位的卻沒那麽好打發,堅持還叫雲羅為“郡主”。笑話,這後院的女人已經人滿為患了,她們如何肯輕易接受再來一個位高權重的女人?隻要顧明淵一天不鬆口正式給雲羅身份,她們就一天這麽糊弄著。雲羅卻是沉得住氣,任憑下麵那些人吆喝著,行禮著,她自拿起賬目低頭看著,一聲不吭。


  短暫的沉寂過後,姚側妃先沉不住氣站起來道:“郡主您這是什麽意思?姐妹們一塊跟您請願呢,行或不行您總理會我們一聲吧?”雲羅丟下賬本,嗤笑開來:“姚娘娘不是都替我答了嗎?還要我說什麽?”“我替你答什麽了?”姚側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雲羅臉上沒什麽表情和情緒,漠然道:“你都稱了我郡主,在這府裏我不過是個小輩,王爺娶妻或納妾都是他的事,我又哪裏有立場規勸?”“可是--可是您代管府務……”姚側妃憋不住道。雲羅馬上打斷:“這府務可不是我一個人在管。在我之下,無數管事賬房可都在管府務,難道姚娘娘要叫他們一個個去規勸王爺嗎?”“但你--你……”姚氏想說雲羅和王爺早有夫妻之實了,可到底沒敢說出口。畢竟顧明淵沒有向上請過旨,雲羅還是以王爺義妹的身份住在這裏的,一個鬧不好,亂說話就會被扣上侮辱郡主清譽、藐視皇家的罪名。眾人正僵持間,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尖厲的報唱:“王爺駕到--”廳堂裏一靜,所有人一起轉過身跪下,高聲道:“妾身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隻有雲羅還秉持著皇家未出閣的郡主驕矜禮,待所有人拜完了,才慢慢站起身,對顧明淵輕輕福禮,淡淡道:“王爺萬福。”顧明淵大步走進來,目光在所有跪下的人身上打了個轉,然後慢慢落到了雲羅的身上,冷冷注視了片刻,才移開視線,換上稍微溫和些的口吻對大家道:“都是一家人,無須多禮,起來吧。”“謝王爺。”齊齊的喊聲後眾人起身,這次,雲羅倒是跟著大夥一起站起來了。顧明淵走進屋,大家才發現他身後跟著穿著鵝黃色貢緞裙子,頭戴金飾,得意飛揚的盈姍。王府女人們的臉色頓時變得不那麽自在了,隻有雲羅神色未變,主動將自己剛才的位置讓出來,又對下人吩咐道:“給王爺旁邊再加一張凳子。”此話,就是要盈姍坐到顧明淵身邊去了!一時間,女人們的眼神就跟毒箭一樣嗖嗖嗖射向雲羅。雲羅仿佛完全沒感覺一樣,保持著恭順的姿勢,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顧明淵沉默地注視著她,幾乎能想象到她眼底嘲諷的、蔑視的神情……漆黑的眸底閃過一道陰鬱的光,臉上卻帶著一點兒不經意般的笑容,一字字道:“郡主果真賢良淑德,頗有大家主母風範。”

  這話卻比雲羅的話駭人聽聞得多,連靈兒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幸好顧明淵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過頭對小全子道:“在本王旁邊加個座,請郡主坐下。至於盈姍……不拘哪裏,找個地兒讓她坐下便是。”“喳。”小全子輕聲道,指揮著下人迅速無聲地加了座。盈姍的位置被放到了容庶妃下首,她歡天喜地朝顧明淵謝了恩,也不顧旁邊人難看的臉色,一屁股就坐下了。倒是雲羅,好像很不願坐到顧明淵身邊那個極近的位置,站在那兒一時沒動彈。顧明淵似笑非笑地看過去,問:“怎麽?郡主還要本王請——你坐下不成?”一個“請”字被他咬重了念出來,聽著就不會是什麽客氣的舉動。雲羅忍著氣望向他,終是冷著臉坐下了。顧明淵這才笑了開,拿起放到自己手邊的新茶,一邊用茶盞撩著漂在上麵的葉末,一邊對下麵問:“我方才進來時,隱約看到你們在向郡主請願,可是有什麽需要的嗎?”靈兒與姚氏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靈兒笑著上前道:“稟王爺,妾身們在府中一切都好,沒有要添置的。我們剛才隻是在與郡主商量,盈姍姑娘伺候王爺有功,很該封賞一下才是,否則一直屈居婢子,實在委屈了些……”“哦?”顧明淵挑挑眉,別有深意地笑開,目光掃了眼雲羅,又落回靈兒身上,問,“那不知愛妃們商討的結果如何呢?”靈兒笑得溫婉,一福身,一副賢淑的樣子道:“妾身是覺得雖然盈姍姑娘出身不顯,但是德藝雙馨,又能討得王爺喜歡,這便是大功,所以不必從通房丫頭的位置開始熬了, 不若直接給她脫了賤籍,冊封為格格吧。當然,她唱功彈跳俱佳,和一般的格格一樣恐難以突出她的特質,我們不妨再給她個封號,就封為樂格格,讓她超脫一點兒,王爺以為如何?”這個提議一出,不少側妃都皺了眉,須知封號在皇家來說也是大體麵,它與位分不同,位分有時代表的是女子背後娘家的地位,但封號卻是實打實的寵愛。可以說,一個有封號的庶妃比起一位無名號隻有姓氏的側妃也不會差很多。所以家宴聚會上,容庶妃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側妃們搭話,因為她自視與一般庶妃是不同的。而且根據王府慣例,隻有庶妃以上才能得到封號,以前,給一個格格封號可是攝政王府自建府以來從來沒有的事。這麽想著,大家的神色就更不佳了,有的人也難免在心中怪罪上了靈兒。身為這後院現在位置最高的女人,非但不勸著王爺,反而一味討好哄著王爺胡鬧,真是上不得台麵!

  在這裏,隻有容庶妃明白靈兒的心思,她讚賞地望了那邊一眼,而後又快速垂下了頭。早在宴席開前,她就私下去找過靈兒--“娘娘,妾身聽說王爺準備封賞那個歌女,不知娘娘有何打算?”靈兒斜倚在床邊修剪著一盆花,好似全不在意一般說:“封便封了,容妹妹你也忒小心了。一個歌姬無論如何也是越不過你的。”“娘娘,妾身不是擔心自己,而是為您擔憂啊……”容庶妃拿捏著小心,過去接替了丫鬟為靈兒遞上澆水的拔絲琺琅金壺,輕聲細語道,“娘娘您想,那歌姬卑賤出身,一旦得寵恐怕會拎不清自己的身份,若再給她高位,豈不是闔府都不得安寧?”靈兒拍拍手,放下剪子,回頭笑著接過水壺,一邊澆水一邊道:“那又如何?就是府裏真出了什麽亂子也有郡主應對,我隻管帶好孩子便是。”“娘娘,您糊塗了啊……”容庶妃低歎一聲,“目前的形勢,您有孩子固然是地位穩定,但是對女人而言,更需要的還是王爺的寵愛啊。郡主每日裏沒個笑臉,活似個討債的,王爺眼見對她也有些淡了,這正是您固寵的大好時機啊。現今被王爺注意到的隻是個婢子,您壓製她還容易些,若府裏再進了娘家得力的新人,您想獨占王爺恐怕更要多費周折了。”靈兒陷入沉思,短暫的時間裏一直沒有說話,忽地,她眸底閃過一道異芒,轉過來對容庶妃正色道:“容妹妹慎言,府裏沒有人可以獨占王爺,我也沒有想過。”容庶妃笑笑,垂下眸,低低地問:“那您--也沒想過要個自己的孩子嗎?”“容庶妃!”靈兒突然變了臉色,嚴肅道,“當初我撫育二少爺的時候就曾起誓,我這一生不會再要自己的孩子,話猶在耳,莫不是你不知道?”容庶妃“撲通”跪下,仰起臉,卻是決絕:“娘娘,妾身確實聽過這個傳言,但妾身真的為娘娘不平啊。您一心一意對小世子,但小世子心裏其實隻有他的生身母親,妾身親眼見過文傑和他母親偷偷在小花園裏見麵……這樣的孩子即使您養大了孝順的也不是您啊!”靈兒久久地盯著她,容庶妃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不閃不避任她看,半晌之後,靈兒微微一笑,說:“聽起來倒的確是全心全意為我,但是,我與容庶妃並無關係,也不像你和姚側妃這般私交甚好,你為我打算又圖什麽呢?”容庶妃目光移開,一時沒有說話,咬唇躊躇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一樣道:“妾身覺得,娘娘您有王妃之德!妾身希望能追隨娘娘左右,當您的眼,您的手……”靈兒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她的眸色本就比一般人淺,現下更如琉璃一般近乎透明,不知在想什麽。時間在這沉寂中仿佛被無限拉長,昔日唯唯諾諾的女子也有了震懾人心的威儀,容庶妃漸漸有些緊張不安,就在她想繼續說些表明心跡的話時,靈兒卻忽地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托了起來。“你說,曾見到蕭珍兒和文傑在花園私會?”“是……”她低聲道。“好吧,你繼續幫我留意他們的舉動,有事隨時來回稟我。”她頓了頓,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盈姍的事你有什麽看法?”容庶妃心中大喜,知道這是靈兒接納她的第一步,自是使出渾身解數為她分析形勢,最後道:“娘娘,盈姍被冊封如今看來已經是勢不可當的了。為了防止引起王爺不悅,甚至是反彈,我們非但不能攔著他,還得主動提這事,但是她的位分卻一定要在我們掌控之中--”容庶妃慢慢握緊了自己的手,白皙的拳握在空中,臉上是狡黠的笑,“我們可以給她一個較低的位分,再加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殊榮,比如封她為格格,但是給她滕妾的俸祿與侍婢名額,再賜她個沒有主位的好院子,總之讓王爺覺得咱們沒有薄待她就好……”靈兒靜靜思索片刻後,笑開,拍拍容庶妃的手,溫婉稱讚道:“妹妹果然思慮周全……”這是她們當時討論的結果,沒想到靈兒做得比她還漂亮許多,的確,給盈姍一個封號遠比俸祿侍婢之類的要體麵得多。看來,自己選擇暫時向她靠攏是沒錯的。容庶妃想著,不由得用讚賞的目光看向前方的靈兒,又極快地收回了視線。上首處的顧明淵耐心而微笑地聽完了靈兒的建議,一邊聽還一邊輕輕點頭,仿佛還讚同似的,待到靈兒停下話,他才問:“講完了?”靈兒笑著福身算作默認,又道:“這隻是臣妾的一點兒小想法,當然最後還是要王爺做主的,總歸不要待薄了我們盈姍妹妹就好。”說著,用最溫柔可親的眼神看向後麵的盈姍,宛如在看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封她為樂格格--嗯,是花了心思琢磨的。”顧明淵突然轉頭朝雲羅問,“不知郡主以為如何呢?”“臣妹沒有意見,一切但憑王爺做主。”雲羅不鹹不淡地說。顧明淵笑開,卻是冷淡,挑挑眉問:“郡主代管府務,卻還沒靈妃對府裏事情上心,也太懶怠了些吧?”雲羅望了眼靈兒,麵無表情道:“臣妹知錯,那不若將治府之權交給靈側妃,王爺以為如何?臣妹年輕,管理這偌大的府邸也的確吃力得很。”這話一出,饒是已練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功夫的靈兒,也不由得雙眼發亮,緊緊注視顧明淵。須知若這府務真的移交了的話,也就意味著顧明淵後院雙人對峙局麵的結束,唯一的男丁和治府大權都在一個人手裏,靈兒將當之無愧成為攝政王府第一人。所有人都在等待顧明淵的回答,而那個男人的眼睛,始終陰冷地盯住雲羅。“郡主對這王府之事當真就如此不耐煩嗎?”他一字一頓問。雲羅福身,要笑不笑的樣子,“臣妹不敢,非不耐煩,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嗬——”顧明淵嗤笑一聲,直視著她的目光,神色說不出地輕鄙,仿佛故意要氣她一般,“既然郡主有心,本王又怎不會不給你學習的機會呢?府務煩冗不要緊,郡主若是需要可以隨意找在座諸妃協助,相信她們一定很樂意的。”說罷,看向下麵的女人們。所有側妃庶妃連同盈姍一起向雲羅甩帕行禮,清脆的聲音響起:“嬪妾願為郡主效力。”顧明淵滿意地點點頭,笑著看向雲羅。雲羅憋著氣,冷冷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看顧明淵一眼。顧明淵略帶嘲諷地又看了她一眼,然後才轉回頭對眾妃道:“愛妃們請起吧,相信郡主一定明白你們的心意了。靈兒,以後你無事時可以到蔽詞走動一下,看郡主有什

  麽需要的。”“是。”如此,便是點了她協理府務之權了。靈兒麵上帶笑,在不少女人嫉妒的眼神中,獨自朝顧明淵行禮,“謝王爺信任,臣妾定全力以赴,不辜負王爺期許。”顧明淵含笑頷首,又道:“至於盈姍--”他刻意一停,有意將下首女人們的神情收入眼底,姚氏坐直了身體,容庶妃佯作好奇地睜大雙眼,鄭庶妃緊張地揉弄手帕,靈兒笑容不改……更不說其他一些故作清高裝作不在意的,低頭不看他卻豎起耳朵的,不一而足。他賣夠了關子,心下笑了笑,說出一句無異於驚雷的答案:“本王已決定,封盈姍為庶妃。因她的名諱與靈兒相衝,故改名為盈姍,至於稱呼……你本家是姓陳吧?”顧明淵詢問地看向盈姍。盈姍強抑激動地跪下,“是,奴婢娘家是姓陳。”顧明淵點點頭,說:“嗯,以後你就是陳庶妃了,不要再開口奴婢閉口奴婢了。”“好、好……”盈姍落下淚,抽泣著,委屈得跟個孩子一樣道,“臣妾謝王爺恩典,謝王爺恩典……”

  顧明淵眼底露出一絲笑意,抬手虛扶了一下,“又哭又笑的像什麽樣子,以後你也是個正經主子了,可不許這樣。”“是,哎,臣妾知錯。”盈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用帕子抹眼睛,一邊起身朝顧明淵做了個妃子適用的蹲身禮。而其他人可就笑不出來了,連方才故作淡然的幾個清貴官員家女子都忍不住用厭煩的眼神瞪向盈姍。她們不管嫡、庶,畢竟都是大家閨秀,以後卻要與一個歌女出身的女子平起平坐,這、這成何體統!顧明淵的目光在四周掃視一圈,竟還是笑著,問:“眾位愛妃還有事嗎?”姚側妃忍不住站起身,“王爺,妾身覺得盈姍姑娘的位分是否……”“是陳庶妃。”顧明淵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勾著唇,輕而緩地說,“本王已經決定了。”花廳內鴉雀無聲,眾人這才注意到,其實顧明淵的笑容並未達眼底。短暫的沉寂之後,靈兒頭一個默默起身,向顧明淵行禮:“臣妾謹遵王爺旨意。”然後,她回過頭,兩步走到盈姍身邊,攜起她的手道:“我真高興以後多了你這位好妹妹,在府裏有什麽不習慣的盡管來找我。”“是,多謝靈妃姐姐。”盈姍討巧地眨眼笑著行禮。剩餘的女人們麵麵相覷,最終隻能屈服在顧明淵的高壓下,一起向顧明淵道賀:“恭喜王爺再納美妾。”隻有雲羅,冷眼看著這些人裝腔作勢,與盈姍強顏歡笑,半晌之後,發出一聲諷刺的笑,別過了頭去。


  宴席散後,顧明淵漱過了口,望向下麵眼巴巴等著他點名侍寢的女子,緩聲道:“今夜本王就不召人了,愛妃們早些下去安置吧。”不叫人,就意味著要歇在蔽詞,或者說是歇在雲羅那裏。姚側妃不由得嫉妒地看向雲羅,卻見雲羅連眼角都沒施舍給她一個,就起身對顧明淵道:“臣妹就不同王爺一起走了,您不是點了靈娘娘協理府務嗎?臣妹正好帶著賬目,想交接與她一些。”顧明淵的眼微微一眯,開口寡淡,語氣聽不出喜怒,“時辰不早了,便是交接也不需非趕在今日。”雲羅仍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沒有答應,卻也沒有起來。


  顧明淵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冷下臉,“罷了!你想在這裏就留在這吧!”說完,起身便要拂袖而去。盈姍卻突然跟著起來,朝著男人背影喊了一聲:“王爺,我伺候您回去好嗎?”顧明淵腳步一停,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手裏轉動著佛珠。容庶妃和靈兒都以為他會開口斥責她,畢竟以盈姍的身份,在顧明淵沒有開口叫她的情況下主動毛遂自薦,視為不敬。而顧明淵的確沒有答允她的要求,卻也沒有斥責,反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給了回答:“陳庶妃賜住芳花園,那裏沒有主位,便由盈姍暫住中院吧。”說完,才對靈兒淡淡吩咐道:“陳氏不大懂規矩,你找個嬤嬤好好教教她。”盈姍臉上一紅,蹲身低低應是。靈兒捏著帕子立在那兒,看了她一眼,對顧明淵點頭笑道:“王爺放心。”等到顧明淵走遠,那笑容也一點兒一點兒淡了下來。今日這一戰,她雖得了協理府務之權,可論實惠體麵,最大的贏家卻是陳盈姍。一個庶妃之位還罷了,居然連芳花園那個小院子也分了出去!須知芳花園是背靠蔽詞後的一座假山建起的小院落,景色談不上好,地方也不大,可它卻占了地利!與蔽詞有一條小道相通。那個院子以前隻住了一個通房丫頭,現在盈姍一進去就位同主位,真是好不風光!靈兒微微咬著唇裏的一點兒皮肉,臉色古井無波,慢慢回頭,卻見盈姍正圍在雲羅身邊敬茶加討巧賣乖。“郡主,您喝的這茶可真香啊,一定是王爺獨獨賞了您的吧?”“不是,這是清輝堂的存茶,你若是喜歡我待會兒叫人送一些去你的院子。”“哎呀,那真是謝謝郡主了。”盈姍喜不自勝一般,坐在那兒朝雲羅俏皮地拱拱手。雲羅淡笑著搖搖頭:“若在平常人家,論輩分我還得叫你一聲小嫂,不必如此多禮。”雲羅的笑容與盈姍眉目舒展的樣子緊緊相挨,那一刻,兩個人眉梢眼角的風情仿若重疊,尤其肖似許久許久以前,那記憶裏雲羅與她和淑和在一起時,開心而無憂無慮的笑容。靈兒稍稍一怔,然後意味深長地彎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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