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兗州八郡
聽到幼弟的調侃,張禕內心隱隱有些不喜。他皺了皺眉頭,想要出言批評,最終還是作罷。
其實幼弟說的也沒錯,曹魏宗室子弟自從失去權勢的那一天起,大多就被囚禁於鄴城。雖然大晉建立以後,陸陸續續對這些人進行了解禁,一些重要人物也得到了屬於他們的政治待遇。然而外鬆內緊是意料之中的,這些待遇也大多是以自己所放棄的權利換取而來。
隻是幼弟張韜才五歲啊!不對,如今過了正旦,已經是六歲了。
人之初,性本善,這個年紀原本是對未來最憧憬的時候,幼弟卻對別人報以最大的惡意,實在是頑劣的緊。
他暗自歎息一聲,繼續道:“除陳留國之外,魯郡為賈太尉的封地。濟北郡乃是荀中書的食邑。東平王司馬楙乃是三房安平獻王之孫、義陽王司馬望之子。義陽王為國之幹城,過繼於大房司馬朗之下。那司馬朗建安年間曾為兗州刺史,是以其後人得以采食於東平國。”
“剩下四郡之中,高平侯國則由山陽郡改之而來。濮陽王允為今上第十子。任城王陵出自七房司馬通一脈,可惜已於去年十二月薨於國,沒有撐過這個冬天。據為兄從鴻臚寺得到的消息,朝廷有意讓其子濟繼承爵位,隻怕不日即將通告天下。”
“難怪兗州玄學之風盛行,基本都是前朝遺老遺少啊!”
張韜聽到這裏,不由輕笑道:“魏朝末帝封到了這裏,讓那些仕子情何以堪!現實談不了,禮儀道德都崩了,也隻好去談玄了。不是八郡國麽?剩下一郡為誰?”
“剩下一郡便是泰山郡,當初陛下欲以泰山郡改為南城郡作為羊太傅的食邑,可惜被羊太傅再三上書拒絕。羊太傅高風亮節,實為我等楷模。”
張韜點了點頭,羊祜當初乃是父親的政治盟友,在伐吳之前去世,著實可惜。若是他能夠再多活幾年,隻怕如今在朝中呼風喚雨的,便是此人了。
正在此時,張禕轉過身子看向幼弟,滿眼疑惑道:“阿韜,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轉世重生之說嗎?”
“什……什麽意思?”張韜內心一突,不由看向大兄。
張禕看了幼弟一眼,意味深長道:“為兄嚐從羊護軍那裏聽到一則逸聞。說是羊太傅五歲時,讓乳母前往鄰居家的東牆內桑樹洞中取以前玩耍的金環。乳母說,你以前沒有這個東西啊。羊太傅便隨著乳母一起去取。而主人李氏知道後,驚訝地說,這是我亡兒丟失的東西,你如何拿走?乳母隻好將原因告知李氏。李氏悲惋。從那以後,大家都認為羊太傅乃是李氏之子轉生而來。”
張韜聽完,眯著眼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等荒謬之事實在難以置信。”
張禕卻道:“那也未必。你可知羊太傅為何無子?”
“按照道理來講,沒孩子肯定是不孕不育了。這種病症通常需要到魔都長江醫院才能看好。”張韜暗想,這話卻不能宣之於口,隻好反問道,“羊太傅身為一方諸侯,即便戎馬倥傯,想必身邊也不缺女人。”
“這是自然。”張禕皺著眉頭,再次對幼弟腦回路產生鄙夷,有無孩子那是女人多少的問題麽?小小年紀,如何便會想到女人的多寡上?自己與二弟均沒有納妾,還不是一樣都有了孩子?即便是妹夫卞粹,如今也生了一子。
他收回情緒,繼續道:“泰山羊氏到羊太傅這一代,已是九世兩千石,乃是兗州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有相師曾經幫助羊太傅算命,說是羊家祖墓有帝王之氣。不鑿必出帝王,若鑿之,則無後。羊太傅思慮再三,還是鑿之。”
“鑿了自家的祖墓?難道羊氏族人便任他施為?”張韜不解地看著大兄。
“不鑿又能如何?隻怕宗族牽連禍接,永無寧日。況且鑿了以後,相師亦說,羊家猶出折臂三公。羊太傅確實在南征時墜落馬下,斷了一臂。最終也確實做到了三公之一的‘太傅’之位。隻是也因此,不被羊氏族人所諒解。”①
聽到這裏,張韜頓時想起一事,不由道:“羊太傅既無子,當從宗族中擇人繼承,為何小弟年前聽說羊太傅之廟無人祭祀?”
“這便是掘祖墓的後果。”張禕歎了一口氣,“羊太傅有一兄,名曰羊發,其母乃是北海孔融之女。而羊太傅與景獻皇後則是一母同胞,其母濟陽縣君蔡氏乃是其父羊衜(dào)再娶之妻。蔡氏為蔡中郎(蔡邕)之女,亦是出身名門。兄弟二人同父異母,羊發先亡,其四子倫、暨、伊、篇均是一時之名士。羊太傅亡故後,萬歲鄉君(夏侯氏,夏侯霸之女,羊祜之妻)上書陛下,想要從長房過繼一子為夫守孝,詔書既下,除羊倫需要繼承長房之外,羊暨以父已死為由抗命,羊伊亦以未得生父之命拒絕。二人也由此均被陛下除名。”
“為何未得父命便可拒絕?”張韜有些不解地問道。
“子之出養,必由父命。無命而出,是為叛子。羊氏兄弟做法並無不妥,隻可惜羊太傅有大功於天下,死後宗廟不血食,造化弄人,於此可見一斑。”
“難道羊太傅宗廟以後就這樣無人祭祀?”
“這倒不是,這幾年,陛下一直施加壓力,加上羊太傅畢竟功蓋天下,羊氏宗族也不可能坐視羊太傅絕後,鴻臚寺已經有消息傳出,將以羊發第四子羊篇繼承钜平侯爵位。”
兄弟二人一路前行,張韜從張禕身上,確實學到不少知識,對大晉當前的情況也逐漸有了更加直觀的了解。
一行人經過平皋、武德、修武,不一日來到獲嘉縣,汲郡郡治所在汲縣已經在望,隻要從延津渡過黃河,這趟道路便走了一半了。
前漢武帝時,南越國丞相呂嘉叛亂,殺使者終軍等人。武帝憤怒之下派大兵討伐,獲呂嘉首級。當時武帝東巡至獲嘉縣境,遂以其地置縣,賜名“獲嘉”。
“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終軍弱冠之年即被殺,不隻是後世的王勃在《滕王閣序》中為之惋惜,即便是張韜,聽到大兄講起終軍的典故,亦是唏噓不已。
不用二人操心,張雷、張武已經在縣城內的一家客舍落了腳。正月十七從家中出發,今日已是十九。外甥的滿月宴被安排在正月二十五。張禕已吩咐下去,在獲嘉縣休息一夜後,明日一大早便直奔延津渡口,不再進入汲縣。過了河水之後,大概兩天便可以到達冤句。
然而五人在客舍中吃完晚膳,正要準備休息,突然見到兩位縣吏闖了進來。
那兩名縣吏剛走入客舍,便見掌櫃的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兩位官爺是住店還是打尖?”
“我二人既不住店,也不打尖,卻有一事需要煩勞掌櫃的。若是遇到可疑人等攜帶大量物品,還請及時到官府告發。”其中一名高個縣吏滿眼精光,說話時餘光已從店中眾人身上掃過。
掌櫃的皺著眉頭,有些遲疑道:“有客官住店,小的總不好將客人的行李拆開一一查看。還請兩位官爺描述的詳細一點,小店也好配合。這官府要追捕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到底犯了何事,是殺人放火還是偷盜財物,也好讓小的心裏有個數。”
“讓你注意你就注意,囉嗦什麽?”高個縣吏見到自己被反駁,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
另一名縣吏見到同伴發怒,卻是和氣道:“掌櫃的勿慌,我這同伴的性子急了點。你隻需要見到哪位旅客攜帶可疑物事,即可前往縣衙報官。這是府君(太守)派遣下來的任務,我等也隻好如實傳達。”
掌櫃的見狀,急忙掏出一把銅錢,暗中塞在縣吏手裏,拱手笑道:“小店往來都是良民,還請兩位差大哥多多關照。”
那人將銅錢攏在袖中,嬉笑道:“我等也不瞞你,汲縣有個墓夫子,盜掘了魏王墓。事發之後,府君震怒,要求各地徹查。誰叫我們獲嘉與汲縣相鄰呢?由於事發之地距離本縣太近,縣令擔心墓夫子流竄到本縣,所以往來客商都是查巡重點。煩勞掌櫃的多多留心,我二人再往下一家傳達,免得有本縣的鄉黨不知道其中厲害,不小心犯了錯。”
兩位縣吏來得快去的也快,壓根就沒有進入客舍搜查的意思。
張韜看到這一幕,不由搖了搖頭。這兩位縣吏以“拯救”鄉黨為名行敲詐之實,也是令人歎為觀止。他也可以理解,盜墓賊挖掘的又不是他們獲嘉縣的墓,迫於上司壓力走走過場也就罷了,實在沒必要過於認真。
龍湖注:①、金庸先生在《神雕俠侶》中曾經引用過羊祜的典故。而主人公“楊過”實乃“羊祜”之諧音。龍湖冒昧推測,楊過斷臂,恐怕靈感也來自於羊祜折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