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端陽
麵對侄兒的質問,張韜如同丟了魂似的一言不發,水滴般的汗珠從額頭冒出。
他可不是因為一塊玉佩而心疼,實在因為自信心受到了打擊。
千算萬算,算漏了一招。
暗道是不能再走一遍了,這就意味著隻要下一個經過暗道的人足夠細心,自己從暗道經過的事情便瞞不住。
“什麽玉玦?”叔侄二人的爭論引起了劉氏等人的注意,張輿遂將前因後果向母親說了一遍。
“小郎,你卻將玉玦遺失在何處?”
崔氏聽畢,唯恐老夫人責怪自家兒子,卻首先將重點放在了玉玦之上。
她知道張韜畢竟是第一次外出玩耍,出現任何意外阿輿都有連帶責任。
“今天畢竟喜事臨門,也別因此事壞了心情。回頭吩咐大管家去庫房挑一件類似的,給王家送過去吧。”
劉氏心底暗自歎息,這個幼子,始終還是不如長子與次子聰慧。
自己畢竟年事已高,百年之後,又有誰能愛之惜之?
她心疼地拿起手絹,擦去了張韜額頭汗水,柔聲道:“好了,好了,你也別太過於擔憂。區區一塊玉玦,我們張家還是賠得起的。”
“我又怎會為一塊玉玦擔心?也就是年紀小,不然若論賺錢能力,這個時代又有誰能賺得過我呢?隻是這發現暗道之事,實在是不好糊弄過去啊,我的母親大人!”
張韜並沒有因為劉氏的諒解便好受起來,當下在心中暗暗呐喊。
到了這般地步,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也隻能聽之任之。
倒是劉氏因為此事多了一層心思,已在心裏決定讓幼子定個日子前往社學中行拜師禮,與張輿一起進入社學學習。
張韜知道此事已經無法補救,除了決定在未來生活中更加謹慎以外,便是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他畢竟是穿越者,一旦從前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那顆心便開始躁動起來。
而作為張府的少公子,身份背景都比前世要好上太多,這就給了他施展抱負的空間。
至少不會像前世那般,隻是因看穿了領導的貪婪,便被定點清除。
他能看的出母親劉氏對自己的擔憂。
自己比張輿小上兩歲,卻要大上一輩。父親張華也快到了知天命之年,在這個平均壽命很低的時代,隨時可能故去。
如果自己不能在父母故去之前成熟起來,那麽父母的擔憂便不會減少。
父母愛子之心,古今一理。千年以降,又何曾有所改變?
即便自己有知曉曆史走向的先知之能,也無法改變父母本身對人生的認知。
想到這裏,他便暗暗下定決心,接下來定要早日熟悉環境,以便為未來打好基礎。至少在未來父兄遇到危機之時,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拯救這個家庭。
想到這裏,他也不再患得患失。
太康元年五月辛卯,也便是初五日,這個後世的端午節此時又叫做端陽節。
後世的端午節用來紀念屈原,然而穿越後方才了解到,此時的端陽節與屈原並沒有多大關係。
據他從父親張華以及大兄張禕身上得知,這個時代之所以要過端陽節,乃是因為五月乃是凶月。
萬物繁茂而陰氣未盡,所以需要過節以趨吉避凶。正如《禮記·月令》中言: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
說的是到了五月,白天開始變長,天氣也越來越熱,此時陰消陽長,正是陰陽相爭的生死時刻,極其凶險。
據他所知,曹操的老婆卞氏以及兒子曹衝、曹丕等人都是死於五月,這等尊貴的人物都逃脫不了五月的折磨,遑論普通的平民百姓?
正是由於五月乃是凶月,所以在五月初五這一天出生的人,也會被認為不祥,於是大量殺嬰的事情在這一日出現。
還記得前世讀《史記》,在其中看到戰國時代的孟嚐君田文便是出生在五月,導致出生時被其父田嬰下命令遺棄。
而穿越以後,他更是無意中得知,後漢桓帝之時,號稱“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一輩子活了八十二歲的大官僚胡廣,便是因為出生在五月五日,從而被其父母遺棄的。
“叔父,快隨我一起掛桃符!”
一大早張輿便奔入後院,見張韜在走廊裏發呆,當下將之拉了起來,朝著大門奔去。
他手裏拿著稀奇古怪的物事,卻是用紅繩綁起的一串韭菜,在繩子的下方拴著一個陶罐,看上去分外惹眼。
“此為何物?”前幾次端陽節張韜並沒有參與,這一次終於忍不住問了起來。
“此乃蠱盅,鎮壓邪魔用的!”張輿得意洋洋地提起來,在張韜麵前晃了晃,“快走吧,別人家都掛了,咱們也不能太晚了。”
來到大門外,方才發現張府的下人早已忙碌了起來。
在門楣兩側,掛著用桃木製成的“桃符”,上麵是用五種顏色畫成的符咒,卻是與後世的春聯有幾分相似。
而張輿手中的“蠱盅”,綁定著生薑、大蔥與蒜頭,掛在門戶之上。見到叔父拿著蠱盅的一端反複查看,不由將蒜頭湊到了張韜鼻下。
“你這是做什麽?”
“叔父聞到什麽味道了嗎?”張輿見到張韜被大蔥的氣味衝的眼淚直流,不由神秘兮兮地問道。
“不就是蔥的味道麽?”
“這就對了!”張輿指著紅繩,“一旦有邪魔衝擊門戶,便會被氣味熏了下來,然後被朱鎖綁定送入蠱盅之中……”
張韜在侄兒張輿的講解下,逐漸了解到一些不為人知的習俗,也逐漸將昨日之事拋諸腦後。生活終究需要過下去,不會因為煩惱而消失。
掛好了桃符、蠱盅,二人又在庭院中玩耍片刻,到了巳時左右,張家的午宴便開始了。
如同後世的節日,無論是什麽節日,誕生的初衷為何,時間久了,初衷也便逐漸被人遺忘,而節日本身則成了當時人的消遣與寄托。
此時的端陽節亦是如此。
餐桌之上,放著製作而成的各種“角黍”【粽子】,然後是用鴨子做成的鴨湯、鴨肉以及用豆豉、芝麻、蓼【此時還沒有辣椒與胡椒,隻能用此物做辣料】作為配料製作而成的各種鱉肉。
如果說之上的各種飲食還能讓他接受的話,那麽接下來核心的一道菜卻是讓他接受不能。這道菜,叫做“梟羹”。
梟,便是貓頭鷹。這個後世捕鼠的益鳥,此時絕對算得上罪大惡極。
因為在當代人看來,梟是食母的惡鳥,吃它就是懲惡揚善,可以達到贖罪祈福,驅邪避凶的作用。
可是張韜無論如何也下不了口,不得不說古人淳樸的心理下,惡趣味一點也不比後世的人差。
接下來的幾日,張韜窩在府中並沒有出門,倒是張輿幾次前往夏侯府均是怒氣衝衝的回來。
琅琊王世子妃此番端陽節回夏侯府省親,也很快便回去了,臨走之前帶走了府中的牛管家。
最近的洛陽城都在盛傳,一直留在京師的各地親王們,很可能會在近日就藩。
消息傳的沸沸揚揚,甚至連張府的下人都在議論。如果消息屬實,他倒不用再去擔驚受怕,畢竟琅琊王的藩地在青州琅琊郡,夏侯光姬再要返回洛陽也並不容易。
而母親劉氏也派遣大管家張烈前往王家,賠了一塊上好的玉玦,卻被王澄那小子直接丟在了地上,用他的話說就是:“我琅琊王氏豈少這一塊破玉!回去告訴張韜,他欠我一頓打!”
想到這裏,張韜不由苦笑一聲。
無論王澄還是王導,哪怕夏侯延夏侯承以及胡毋輔之等人,依據他們的家世,未來都是成為帝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有了前車之鑒,下次再見麵時,隻怕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時間很快便來到了六月,洛陽城內的親王終於還是沒有就藩。
大哥與父親終日裏忙於公務,很少有見麵的時間。二哥因為二嫂懷有身孕,甚至連平日裏的交遊都省了,比以前更加深入簡出。
當然,對於他來說,入社學讀書已經提上日程。
社學的先生,名叫魯褒,聽說是南陽人,由於出身貧寒,入洛數年一直無人舉薦,便在延嘉裏的社學中擔任先生,以求三餐溫飽。
此時的教育與後世大有不同,形式上分為官學、私學與家學。
就官學而言,此時還不夠係統,往往與當地施政者的學識有很大關係。
很多學者型出身的官員,到任一方往往聚諸生而教之,畢竟教化地方也是政績之一。
但是這種官學並沒有在形式上完成統一,有的地方會有,有的地方沒有,隨意性很大,如此這般便產生了私學。
便如孔門弟子三千,前代的大學者鄭玄、盧植、蔡邕等人也並不遜色,門下子弟無數,完成了對官學的補充。
而一些世家門閥由於長久壟斷官場,則形成了屬於自己的家傳學問,代代相傳,是為家學。
不過對於延嘉裏的魯褒來說,則屬於私學與官學的結合。
由官辦社學延攬他進入學堂教授蒙童,不但入學童子會奉上束脩,當地學政也會提供一定的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