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風刃來得太快，姬滅也並非專注在快斷氣的宋晞身上，所以手腕才會被劃破動脈，血流噴湧。狼人自然不同普通人類，不過是瞬間，姬滅迅速收手，催動肌理愈合，轉眼間傷口駭人的手腕已經恢複如初，如同從未受傷過。宋晞還未倒地便感到一雙有力的手把他整個人接住，接著便是簌簌的風聲，待他意識稍稍回轉，發現自己已經距離姬滅十分遠了。他靠在摟著自己那人的胸前，呼吸著已然十分熟悉的氣息，也許是風雪被阻擋在身外，也許是心中安定無比，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溫暖。其實，在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想起的竟不是找係統尋求解救之法，而是那樣固執地盼著姬殤出現。“姬殤……”他忍著喉嚨的劇痛，艱難地喚出這個名字。姬殤的臉也如同冰雪般冷酷無情，可是手卻誠實地抬起，幫身下之人攏了攏因為掙紮而敞開的裘衣。宋晞往他懷裏靠了靠，“好冷……難受。”“自作自受。”姬殤終於肯恩賜一眼般地垂下眼簾，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宋晞，“不聽我的話，也該你受的。”宋晞有些委屈，小聲地說，“我……知道錯了。”“你別說話了。”姬殤命令道，隨後在看到懷中之人更加可憐委屈的表情後，添了一句，“小心喉嚨痛。”宋晞心中委屈頓消，臉上不禁浮現一絲笑意，他偷偷摸摸地抬眼覷了覷，正好和姬殤四目相對，一瞬間有些心慌，更有些決然，於是他遵從內心的衝動，攀住姬殤的胳膊，手中用力稍稍壓了壓，仰頭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姬殤神色一僵，耳廓浮起一抹可疑的紅暈，隨後不自然地咳了咳，重新展開披風把人攏在懷裏，“別胡鬧，回去再說。”胡鬧？誰和你胡鬧？以前是千方百計想讓自己主動，今日難得他衝動一次，他反而變了一張臉呢。宋晞哼了哼，十分不服，可剛要抱怨卻猛然覺得不對，他掀開披風一角往前一看，無數黑壓壓的人影立在姬殤身後，不，那不是人，都是狼人，是姬殤的手下。他們整齊劃一地站在身後，恰如最忠實的士兵，並沒有人把視線移到他們的首領身上，哪怕一下。然而宋晞卻麵色通紅，窘迫地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一邊默默地期望姬殤身形夠高大，擋住了他剛才的輕浮之舉，一邊迫不及待地鑽回姬殤的披風裏。如果可以，他覺得鑽到地裏不失為更好的選擇。小黑地位超然，站在隊列最前，恰如即將衝鋒陷陣的前鋒，他提步上前，朝姬殤行禮道，“少主，其他方向都已被於魏兩家包圍，馮府解救出來的女巫也加入了隊列，姬滅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在如此強攻之下也插翅難逃。”姬殤頷首，把身上的披風解下裹在宋晞身上，推他往後，“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自己呆著，我很快就來找你，這次能聽話麽？”宋晞赧然，默默地點著頭，默默地往後退。雖然戰況一觸即發，現在十分地不合時宜，姬殤還是忍不住伸長手臂拍了拍宋晞的頭，“乖乖地等我回來。”然後，宋晞隻見姬殤脩然轉身，神色變冷，振臂一揮，帶著屬下衝上前。姬殤知道，姬滅從來就不會獨自現身，他和每一任狼王一樣，身邊總隱匿著數十位暗衛形影相隨，這數十位暗衛，每兩個加在一起的可怕程度並不比狼王遜色，但他們永遠隻會對狼王忠心耿耿誓死守護，哪怕這任狼王是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從上任狼王手裏奪得的位子。風越來越急，雪越下越大，天好像破了一個大窟窿的鵝絨被，要抖落所有的芯子，用雪絨覆蓋整片大地。無數廝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宋晞原本答應得極為乖覺，此時卻覺得心思煎熬。姬滅的厲害他是見識過的，姬殤真的是他的對手嗎？如果姬殤自信足夠殺掉姬滅也不會暗自籌劃這麽久，甚至和人類一起合作了。宋晞越想心就越不安，忍不住邁開兩步，想起姬殤的叮囑又退了回來，過了幾秒又忍不住往前挪了兩步，這樣來回折騰了幾十下，他腳下的雪早就被踩成了半融化的雪水。他呆呆地看著腳下，指尖探出撫了撫外層有些冰涼的披風，終是忍不住腳步往前，初時很慢，隨後越來越快，隨著嘶吼打鬥聲越來越近，宋晞終於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原本寬敞的街道此時顯得擁擠無比，無數屍體堆積在街角路麵，有更多的人不顧一切地湧上前去，他們瘋狂著無懼著，或殺戮，或被殺，血氣衝天，血腥而瘋狂。宋晞心中駭然，下意識地尋找姬殤的身影，然而沒找到姬殤，卻看到了裴青平。因為他就在殺戮的最外圍。宋晞驚愕地發現，裴青平一直蒙著眼睛的青布消失了，而他的眼睛並不是黑洞洞的窟窿，而是透亮的澄澈的淡綠色，就如同秋日雨後的湖水，平靜而動人。可是如今，這雙眼睛沒有動人的目光，隻有一片死灰。他愴然地坐在雪地上，無數屍體倒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無數鮮血灑在他周圍的雪地，然而他無動於衷，好像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宋晞猶豫了片刻，快速走上前蹲在他的麵前，“裴先生，這裏太危險了，跟我離開吧。”裴青平對他的話有所反應，他眼眸微動，抬起眼睛目光緩緩地看向他，沒有說話，卻是淡然一笑。宋晞霎時從他的眼中明白，離開不離開又有什麽區別，他的眼睛已經看到了一切，姬滅已經注定無法生還，而他自然也會隨他而去的。裴青平緩緩抬手，極為溫柔地撫了撫自己的眼睛，那雙剔透的眼眸中是無限地懷念和愛意，還是開口低喃般說了一句，“請把我們葬在一起。”宋晞一時心緒複雜，隻能鄭重地答應著。這一場戰事，姬殤傾盡自身之力和人類的全部力量，終究是毫無疑義地打敗了姬滅，然而雖殺了姬滅，自身也是傷亡慘重，偌大的京都如同被血洗了一般，一層血覆蓋著一層雪，所有人的臉上並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殺戮之後的疲憊和麻木。宋晞想遵從裴青平的遺願，把他和姬滅同葬，可是麵對堆積成山的屍骨，宋晞根本不知道哪一具是姬滅的，直到姬殤撿來了一隻手給他，告訴他姬滅爆體而亡，隻有這隻他親手斬下的狼爪。宋晞呆滯半晌，終是沒有勇氣接過那隻手，隻能厚著臉皮讓姬殤的手下把姬滅的手送入雲霞山他為裴青平和姬滅安置好的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