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曹歌的痛
吳媽慌忙繞過了餐桌,去攙扶奶奶。琴嬸急忙問:“母媽,我看您沒吃什麽東西,您沒吃好吧?”
“還行,天氣太熱,沒有胃口。”說完,便和吳媽一同上了樓。待奶奶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時,大爺小聲問曹歌:“分手了?”
曹歌沒有抬頭,輕輕嗯了一聲。
“嗨,我還以為多大個事兒呢。我和你說曹歌,那個畫家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你和他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早分早安生。”曹歌沒有說話,拿起碗裏的勺子,舀了一口湯喝了起來。
“曹歌呀,你大哥說的對,其實,你別嫌二嫂馬後炮哈,我第一次見那個人,也覺得你和他不搭。這回,身邊要是有好的,我幫你留意。別上火。”琴嬸邊幫著曹歌添湯,邊安慰她。
“你認識幾個人啊?還介紹男朋友?在我看來,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別提給別人張羅當媒人了。”父親在一旁冷嘲熱諷著琴嬸。
我不知道為什麽父親總喜歡嗆著琴嬸,那感覺就是,在他眼裏,琴嬸什麽都不對,沒有對的地方,不管家裏家外,不管多少人在場,都是壓著琴嬸說話,而琴嬸在父親麵前敢怒不敢言的態度,又像極了唯唯諾諾的母親,這種感覺很不好,讓我每次看到的時候,心裏都會有股火往外冒。
琴嬸在遞給曹歌湯碗的時候,聽罷父親的話,明顯停頓了一下。
“二哥,照你這麽說,不僅僅是二嫂孤苦無依,我也是那個別人嘍?”曹歌這話嗆的大家都愣了神,我卻在心裏一笑。於我看來,這話雖然是懟的我親生父親,但卻像是為我出了一口憋悶在心底的氣。
“我說曹歌,你什麽時候能把這種雞蛋裏挑骨頭的毛病改一改啊?你看,我就是隨口一說,到你那,又理解成另外一層意思了。我說,你們女人怎麽這麽敏感,照你這樣,男人在你麵前都不能說話了。”父親雖然是半開玩笑地說著,卻沒想惹怒了曹歌。
曹歌微探著脖子,向上一揚:“女人怎麽敏感了?還不能說話?我看這世界上哪個男人都沒少說。二哥,你是不是骨子裏就歧視女性啊?哦,不,不對,是歧視你不愛的女性!”
“曹歌,你剛回來,我不想和你吵架!傳出去好像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懂得忍讓妹妹。但你說話注意點分寸,這是在曹家!”父親生氣了。
“哈哈,對,多謝二哥提醒,你不說,我都忘記自己已經踏進了曹家的地盤。哦,對了,你等一下。”說著便起身快步走向沙發,從錢包裏拿出來一遝鈔票,舉起來,對著滿桌子錯愕的人說到:“大家都看見了吧,這是我回曹家這幾天的食宿費!我曹歌不欠任何人的,當然,別人也別想拿得住我!”
“幹什麽呀,曹歌。快,快收起來。一家人,這是幹什麽?你二哥不是那個意思,你多心了。聽話。”大爺來到曹歌身邊,把她放在茶幾上的錢往包裏塞,邊塞便打著圓場。
“嗬嗬,大哥,你聽見了吧,我二嫂要給我介紹男朋友,我二哥不讓誒!可笑嗎?哈哈。”曹歌叉著腰不屑地說著。
父親明顯還有怒氣,但他知道,他但凡再多說一句,勢必後果會更嚴重。所以,他皺著眉頭,生生地用力咬著那螃蟹殼,咬得嘎巴嘎巴直響。
“不是,你二哥是說我,我倆開玩笑習慣了都,曹歌,你別多想。”琴嬸也跑過來打著哈哈。
“算了,不吃了。我上樓了。”說著曹歌便拎著包上了樓。上樓之前還盯著飯桌上的父親瞪了一眼。
樓上傳來關門聲之後,曹燦燦往後一靠:“哎,明天我都能擺攤兒算命了。誒,媽,我說什麽來著,這剛進家門兩個小時不到,就人仰馬翻的。哎,我真是不敢想象這接下來不得房蓋兒都掀起來呀。”曹燦燦說這話的時候,苦大仇深的,翻著白眼,一點一點撕螃蟹肉,那感覺,生無可戀一般。
我機械性地吃著飯,心裏卻是畫了一個又一個圈。而這些個問號,在第二天上學的早上,便都有了答案。
星期一早上,曹燦燦頂著一臉衰衰的表情,剛一上車,便探過來腦袋問我:“曹沐夕,你快看看,我是不是有黑眼圈?”
我下意識地往後一閃:“還好。”
“哎,這兩天,簡直人間末日。我今天去問問老師,學校能不能周末上課,我現在寧可上課,我也不想回家。”她像一灘泥一般攤在後排座位上。我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她忽然轉過頭問我:“喂,曹沐夕,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問?問什麽?”
曹燦燦身子往前一探:“你就不好奇我這個從天而降的姑姑到底是何方神聖?切,你是不好意思問吧,我猜,換個正常人都得想知道為什麽。”
其實,曹燦燦說得沒錯,我確實特別好奇,隻不過,於這個曹家,我本身就影子見不得光,想躲還來不及,怎麽可能跟誰屁股後追問家庭隱私?追著追著,一個不小心,把自己追進去成了主角怎麽辦?
我沒有回話。曹燦燦卻自顧自說了起來。
她把書包拿下來,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便開始講起了曹歌。
“我這個姑姑,結過婚,又離了。其實,她結婚之前不這樣,是個特別溫柔善良的人,有禮貌,學習好,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就是,你聽到的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她之前都沒有說過,根本就不會說。哎,離婚的原因呐,就是那個男人打她,還騙光我姑姑錢出去賭博。我姑姑那時候可傻了,以為這男人就是她的全部,所以,打了她之後她也不說。後來,還是鄧奶奶家的孩子去找她逛街,無意中發現回來才告訴了奶奶,家裏才知道的。哦。她和鄧奶奶家孩子是好姐妹,鄧奶奶家就在我家附近。”
我饒有興致地聽著。曹燦燦一轉頭:“我和你說話,你聽沒聽啊?”
我點了點頭。曹燦燦又繼續說到:“離婚那年,我就曹辰那麽大。整天跟我媽屁股後跑。打姑姑那個人,就是我之前叫姑父的那個,是大娘的師哥。我是聽大人說的啊,據說那時候,就那個男人有一次聚餐後,順路送大娘回我家,見到了我姑姑,就喜歡上了。然後就通過我大娘各種追,大娘還在中間說了不少好話。那年爺爺還沒過世,據說爺爺從最開始就反對姑姑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爺爺畢竟當領導那麽多年,眼睛毒呀,估計當時就看出來那人不是好人,但左攔右攔也沒攔住。姑姑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哪受得住這種猛追,沒多久,就處上了。我奶奶生了我姑,卻喜歡我大爺和我爸,我奶呀,典型的重男輕女。正常來說,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女兒還這麽優秀,沒道理不喜歡呀,哎呀,誰知道了,我奶奶那時候的心思據說都在催大爺要孩子上,還必須生兒子的那種,而我姑姑,奶奶就放任其發展,也壓根沒管這人到底什麽樣,能不能對姑姑好的。”
曹燦燦說到這,從書包側邊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歪著頭看我。我知道她在等我回應,我便主動說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呀,然後就是,我爺爺病情嚴重,沒多久就過世了。再不久,姑姑就結婚了,爺爺給姑姑很多東西。啊,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爺爺特別喜歡姑姑,特別喜歡,你懂吧。哎,可惜,姑姑沒那命,最寵她那個人在她結婚時候都已經不在了。我奶奶當時,就是像辦別人家的孩子婚禮一樣,很簡單地就把姑姑嫁出去了。姑姑倒沒有怨言。可誰知,結婚不到一年,那男的就騙走她手裏爺爺給的一大筆錢,還打她,聽說,姑姑當時肚子裏的寶寶都好幾個月大了,結果被打時候撞桌子旁沒了。就這樣,那個無賴還不離婚呢,後來是大爺找人威脅恐嚇他,才同意的。嘖嘖,哎,我這個姑姑從此,就跟精神病一樣,說話做事就都變了一個人。在她眼裏呀,大娘明知道這師哥不是好東西,還使勁兒撮合,而奶奶當時知道姑姑被打還阻攔不讓離婚,理由是傳出去丟人;後來離婚拿著行李回來後,奶奶就看姑姑各種不順眼,所以,姑姑有氣。哎。”
“你姑姑,挺可憐呀。怪不得。”我在一旁感慨到。
“怪不得什麽?怪不得不正常啊?哎呀,我和你說,因為大家都知道她的事兒啊,所以都讓著她。但是,你看到我姑姑的這幾個小時,都是皮毛!她鬧起來,簡直跟精神病一樣!說砸就砸,說吵就吵,弄得我奶奶有段時間非要找大夫給她看看。我這前幾天聽說我姑姑要回來,我一晚沒睡覺。這大娘還沒出院呢,大娘再一出院,啊!~~~簡直難以想象!”
曹燦燦的手在空中比比劃劃。她筆畫在空中的線條,估計就和曹家一樣,一團亂麻。
我回想起曹歌昨天在給曹辰送長命鎖時候發呆的樣子,我猜,她應該在感歎,如果自己的孩子活著,應該也挺高了吧。
想到這,我心裏忽然一陣心疼。
“那,那你姑姑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
“不知道。我們家人背後議論過,覺得姑姑正常又不正常。哎呀,說不好。反正在我眼裏是不正常的。我有時候聽她名字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姑,剛離婚那陣,在樓上天天抱著我爺相片睡覺。我去,特別嚇人!”曹燦燦在那誇張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