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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桃花庵》

  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緊張起來。於我當時的心境而言,我是既希望有下文,又希望這尷尬快點結束。那位男士又喊了父親兩聲。這時,方才被母親撞到的其中一位女士皺著眉頭問父親:“曹哥,你家這遠方親戚怎麽忽然變成了梅林苑唱戲的?”一句話,讓父親和母親兩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到極致。


  正當那位客人欲進一步追問母親近況的時候,奶奶從樓梯上下來,邊走邊笑意盈盈地說道:“薛浩,打小兒你和牧兒一起長大,我就見你好奇心強。這都40的人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刨根問底兒?你應該學學我家你大哥曹騏,不該操心的事兒呀,從來不管。嗬嗬~”


  薛浩回頭見到奶奶,尷尬地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尖,笑了笑:“曹媽媽,我們在您眼裏,多大不都是孩子嘛。哈哈,曹騏哥我這輩子是學不來了,就他那智商和情商,政商兩界都耍得開。誒,曹媽媽,這個容兒角,是我們薛家尚未搬走前,家附近的一個戲院的。那時候,曹牧每次去找我,我們倆都去那聽容兒角的戲。可惜,後來搬走了,也忙了起來,很少回去那邊。偶爾去梅園,也是路過辦公事。想來,快有10年了吧!時間太快了。我這不是看見故人,心生激動嘛!”


  “哈哈,激動,也別嚇到人才好。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容兒,我老家的遠方親戚,這是她的女兒,來這借宿一段日子。容,這是薛浩,和我們曹家是世交。”


  母親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但這薛浩,卻是又展現出來他的“特長”:“不是,曹媽媽,容角兒是你親戚?曹牧這麽多年從沒和我說過呀?這是她女兒?這麽大了?這,這孩子長得,怎麽有點像那個.……”


  奶奶立馬打斷了他的話:“我說薛浩,你就別十萬個為什麽了。不是好久沒有聽到容兒的戲了嗎?正好,讓她今天來一曲,讓你解解這麽多年的遺憾。”奶奶說罷,便坐在了沙發上,也算是堵了薛浩的嘴。


  在場的賓客便都把目光投向了母親。


  如果說,這世上能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地自容的窘境是去掉遮羞布,那麽,還有一種令人窒息的進退兩難,就是大眾的透視眼。那投在母親身上的目光,和舞台的閃光燈做比較的話,閃亮程度,一點都不遜色。


  母親隻能硬著頭皮在嘴角勉強笑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臂上的包裹,局促不安地雙手攥著拳頭站在原地。薛浩頭一扭,衝著父親喊到:“曹牧,還聽那曲容兒角唱得最好的《桃花庵》如何?”父親沒有看向他,隻是用嘴唇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檳酒,淡淡嗯了一聲。


  薛浩看向母親,若有所思地說:“容兒角,你老了。你是近期住在曹家嗎?這回有時間,我可要和你好好敘敘舊,聽聽你講講這些年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兒。”母親眉眼稍抬,輕聲說:“我不在,隻有我女兒在這借住。我,我還在梅園那邊。”


  薛浩怔了一下,彈了彈手裏的雪茄煙:“也罷。反正你女兒在,你也能經常來。我妻子也特別喜歡豫劇,有機會,請容角兒到我家一坐,我也請些朋友前來一睹國粹風采。”母親微微點頭,算是答應了。

  薛浩讓眾人在廳堂中央閃出一片空地,便請母親開嗓。


  母親唱曲養我10年,除了在家裏她小聲哼唱幾句之外,我其實從未真正聽母親唱過這賣藝的手藝。母親剛一開嗓,眾人便連連稱好。九曲迂回的聲線,在那大廳的上空盤旋、盤旋。我那個年齡,對戲曲是不感冒的,尤其曲藝的唱腔,讓我根本聽不懂歌詞的真正含義。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再次聽到那曲《桃花庵》時,我上網搜了它的戲詞。其中有一句“過路的君子有千千萬萬,怎不見張才回家來?”我想,母親在與父親無緣之時,此曲,僅僅是一曲盼夫歸的經典之作。而後來,當父親真的消失在母親餘年的世界裏,母親再次唱起,心境,該是何等的淒涼?我亦不知,那日,父親在母親身旁,是否會有良知的不安?


  一曲罷了,眾人皆歎。我和吳媽一直站在側樓梯的台階上,直到母親唱完,向眾人謝禮之後,才一同上了二樓。


  那天,琴嬸和曹燦燦沒有在家。在我心裏五味雜陳我身世的同時,我也在憂慮著是否會在未來的某一日,曹家因我而天下大亂?我晃了晃腦袋,鬆開係在頭上的頭繩,用手指鬆了兩下頭皮,才算是好一些。


  吳媽帶我們來到二樓西南角的一間臥室,這屋子雖然不大,但比起我同母親居住的那狹小擁擠的簡易單居,我已經非常滿足了。吳媽簡單交代了一下,便下樓繼續招呼客人。母親欲把給我帶的衣服歸納到衣櫃裏,被我拒絕了。我說我一會兒自己弄,讓她走吧。


  我其實,隻是想自己單獨待一會兒,因為自從我劃傷了閆濤開始,一件件事情就像天外隕石一般,接憧而至地向我砸來,而我當時,畢竟是個10歲的孩子,生活想讓我堅強的同時,卻忘記了給我接受的時間。但,那一句“走吧”,在母親看來,是驅趕,是追攆。我見母親要解開包裹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並且隨著那個走字,而輕微的顫抖了起來。


  母親片刻之後,便慌忙走出了房間。等我靜下來聽到門口傳來的抽泣聲,才知道,母親一直沒有離去,而是站在門口,哭了。


  倔強如我,依舊沒有走出去解釋任何,也沒有去安慰什麽。我腦袋亂成了一鍋粥,索性走到門旁,隨手關了那扇淡藍色的門,隔絕起讓我良心抽蹦的聲聲戚戚。


  母親何時離開的,我不知道。樓下賓客何時散場的,我亦不知。我獨自坐在床邊良久,不經意間瞥見了母親給我打的包裹。隨手打開,欲放進櫃子。


  在第三件與第四件中間,我發現了一個金絲絨的絨布袋子。我拿起來,顛了顛,還蠻沉。打開一看,是一條很有年代感的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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