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兩個無眠的夜晚
母親那晚回家,連飯都沒有做,也沒有和我說話。我一直把自己關在臥室裏,我不清楚母親在門的一側,究竟在想些什麽。或許,她在因我這個女兒的不乖巧而生氣、或許她在因賠償金的著落問題而獨自發愁、更或者,她什麽都沒有想,就像2年前我衝她喊叫斥責她無能,無法給我優越生活那次一般,暗自神傷。
我心裏的煩悶加怨氣已經讓我無暇去顧及母親當時的情緒,我隻是滿心充滿了不公平這三個字,全然不知,不公平對於母親而言,這種命運所帶來的摧殘更為殘酷。
不知究竟是幾點,我隻知道天黒了很久之後,我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我一直忍著,因為,我的倔強讓我不想先推開那扇阻隔在我和母親之間的實物門。而其實,哪怕當時是母親先和我說了第一句話,我與母親之間心靈上的那扇門,也被我固封的庸人之見給扔掉了鑰匙,永遠都打不開了。
在掙紮許久之後,生理上的饑餓感最終占了上風。我不情願地拖著鞋,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門前。當我伸手觸碰到那已經因歲月侵蝕而變得斑駁不堪的門把手時,我變得猶豫了。
現在想來,可能,老天讓我猶豫,並不是和自己親生母親去力爭的自尊心,而是怕我開門看到母親那同樣支離破碎的愛吧。
我輕輕地轉動著麻牽動我自尊的門把手,生怕一個不小心的聲音,讓我一文不值的麵子碎了一地。我和母親住的那棟舊房子,廚房是公用的。我自欺欺人般地想要繞過母親的視線,卻忘了房子的格局決定,除非我從窗戶飛出去,否則,別無他法。
開門之後,我並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這讓我懸吊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還未來得及走出大門,途經桌角的一瞬,我尖叫了一聲!
屋子裏沒有開燈,那晚還是陰天,烏漆麻黑的。靠近門口的椅子旁,一團黑影蜷縮成一個球!待我平息心跳之後,我才發現是母親!然而,母親目光呆滯的程度,即使我的尖叫也並未讓她側過頭來看我一眼!我一度以為母親因身體不適而遭遇了不測,當看到那不符尋常的眨眼頻率,我也算是放了心。但突然的一陣驚嚇,也讓我餓意全部跑光,索性回頭進了屋。
後來我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種種讓我清楚地知道,人,隻有在極度情緒狀態下,才會放空自己,以至於沒有言語和淚水的陪伴。那天坐在地上的母親,我想,她把自己蜷在黑暗的角落,應該是安全感盡無,拿夜晚當作自己情緒的庇護所吧。隻不過,母親的堅硬外殼被一層層無情地剝奪,這,僅僅是開始。
那一夜,我不清楚母親有沒有回來床上過,我睡的死氣沉沉,早上醒來的時候,桌子上有雞蛋,午飯,杯子,水,唯獨沒有母親。
母親去了何處我其實並不在意,我隻是看到熟悉的幾樣,心安很多。然後滿腦子都是今天如何麵對闞濤和老師逼問處理結果。
不出所料,闞濤全天和我沒有說一句話。這個我倒是不在意,但老師問了我兩次我家的住址,這讓我深感不妙。
當天放學後,我悻悻地回家,居然還沒有見到母親。這讓我心裏開始發毛。我放下書包去問母親熟悉的鄰居牌友,大家都說不知。我開始慌了。
我曾在當時,對自己慌亂的心理狀態給予的合理解釋是,母親會不會身體不適出了意外?而實際上,我一直用外表的鎮靜去掩飾內心無比的慌張,而這種慌張,叫做,害怕失去。
我不敢走太遠,我怕我丟了的同時,母親突然回來而我沒有發現。我心急如焚,坐立難安。我在心裏想著一切母親可能遭遇的不幸,而偏偏刻意繞開了骨肉分離這個情景設定。
在我傻嗬嗬地坐在椅子上時,門哢嚓一聲開了。母親回來了。我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忙不迭地問:“你去哪了?”母親並沒有回答。我以為母親是因為昨日之事還在生氣,所以,對於母親的態度,並未多想。
而此時見到母親,我懸吊著的心落了地。霎時,我才仔細觀察了母親。母親頭發是披散的,衣服不及平日整齊,眼睛似乎也有哭過的跡象。
我給母親倒了一杯水,端到母親麵前。母親並沒有喝。我小心翼翼地問母親:“發,生了什麽事嗎?”因心不安,短短的幾個字,被我說的斷了章。
母親搖搖頭,便進屋了。鞋子也沒有脫,便躺在床上,蜷縮了雙腿。
母親是個愛幹淨的人,這種舉動讓我更是不知所措。我不敢靠近她,更不敢打擾她。我關上門,去了外屋寫作業。
可能在孩子的心裏,大人都是無堅不摧的,天大的事兒睡一覺就會好。所以,既然沒有問出來什麽事,那就等第二天母親自愈吧。
很快,太陽親吻了我的床邊。我睜眼睛看到了頭旁那熟悉的枕頭,上麵還有幾根母親發白的頭發絲。我爬起來,開門走出臥室。忽然意識到自己遲到的時候,我喊了一句:“媽!你怎麽沒有叫我?”便抓起書包瘋跑出去。
路過母親身旁時,母親一把抓住了我:“今天不上學,我已經和老師請好假了。”
“請假?什麽時候請的?確定?”
“嗯。”母親頭也沒有抬,小聲說道。
“不上學?去哪?”
“你刮傷那孩子的錢,我已經付完了。”
“付完了?什麽時候付的?怎麽來的錢?”我一股腦地拋給了母親很多話題,但母親並未正麵回答。我一頭霧水。
“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去見個人。”
“見人?誰?”
“你父親,曹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