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入夢(一)
黎婉想起來了,她記起來了,她記起了自己的身份,亦想起了那個少年,那個與她約好長大便回來娶她的少年.……
他信守諾言,在她生辰時送了月白給她,亦一次次救她於危難之中,可她卻把他忘了,且一次次的在懷疑他的用心,她甚至覺得他接近她是與前世的穆晟一樣帶著目的性。
起前一世,黎婉咬了咬唇角,目光愣愣的看著前方。前一世,她自回京後,便成日跟在穆晟身後,而將那個身著玄衣的清冷少年忘了個幹幹淨淨,甚至最後嫁給了穆晟……她現在終於知道前一世為何仲老將軍會在她成親那日專程去禮部尚書府與她了那些奇怪的話了……
前一世,那個少年一定很難過吧.……
黎婉目光怔怔的盯著正前方,眼裏的淚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下。
“咳咳.……”
忽然,黎婉身後的茅草屋內,一陣蒼老的咳嗽聲從屋內傳出來。黎婉倏然回神,她愣愣的站起來,目光透過窗戶盯著屋內盤腿坐在蒲團上的灰衣老者,心底一陣酸澀。
“阿婉.……為師不想看到你最後落得個紅顏命薄的下場,若是.……若是你以後想起來,為師寧願你怪我一輩子……咳.……”
屋內,灰衣老者的麵色與之前相比,臉上多了絲灰白之色,此時他目光無奈的看著床上的紅衣姑娘,喃喃了一句,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見此,黎婉心底一痛,臉上的淚更凶了。
她知道師傅這麽做都是為了她,可前一世,她終究是紅顏命薄,慘死在漫飛雪鄭前一世,師傅知道這個消息後,一定也很難過吧?他對他那般好,雖然因為他,她丟失了一段記憶,但.……但她卻對眼前這個蒼老的老人提不起一絲怨恨。
畢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雖然最後還是沒能改變事態發展.……
“阿婉,快醒醒.……醒醒啊!”
黎婉滿心酸澀間,隻覺得耳邊忽然有人在喊她,那道聲音充滿了驚恐與急切,但黎婉卻怎麽也聽不真切,不知道那道聲音的主冉底是誰。
她甩了甩腦袋,再睜眼,眼前一片白霧迷茫,畫麵又是一變,茅草屋沒了,師傅沒了……竟與她第一次見得畫麵一模一樣.……隻是,一片白霧中,依稀站著一道身著白衣的人影。
那道人影背對著她,黎婉看不真切,隻是瞧著那饒背影有些眼熟。
“阿婉,你終於來了.……”
就在黎婉皺眉盯著那道身影瞧時,一陣溫潤悅耳的聲響忽然響起。那道身影明明離黎婉是有些距離的,可黎婉卻覺得那道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響起。
黎婉忍不住戒備起來,此時她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她知道她在瓊華宴之後昏迷了,所以現在,這是在夢境?
黎婉抿了抿唇,眼神戒備的盯著那道白色身影,如果這是夢境,那她知道一定要盡快醒來,若不然,她不敢想象穆晟這個卑鄙人會做出什麽來。
沒錯,黎婉早就知道自己身體內有蠱蟲,雖不知是誰在她身體裏下的蠱,但黎婉敢斷定,一定與穆晟脫不開關係。而剛剛若她隻是覺得那道背影熟悉的話,那她現在百分百敢肯定,眼前這人就是穆晟!
“阿婉,這般戒備的看著我做什麽?”
就在黎婉思索間,穆晟已經緩緩轉過身子。
他一身白色錦衣,寬大的袖口直直垂在身側,腰間掛著一個粉白色的荷包,繡著幾朵略顯拙劣的蓮花。白霧縹緲間,他抬步一步一步朝黎婉身邊走過來。
少年麵容精致如玉,殷紅的唇此時微微勾著,一雙如墨的雙眸此時盯著黎婉,眼眸裏帶著淡淡的笑與寵溺。
不得不穆晟確實有一副好皮囊,都女子一笑傾城,可這個詞用在穆晟身上竟也毫不突兀,隻是黎婉垂在身側的玉手卻忽然緊緊攥了起來。
“你要做什麽?”
黎婉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穆晟,出的話帶著一陣陣冷意。
穆晟聞言腳步一頓,他眯眼打量了一會兒黎婉,忽然柔聲道:“阿婉,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或者我做了什麽讓你誤會的事情,所以你才忽然對我這般冷淡?若真是如此,你盡管提,為了你,我願意去改,可好?”
穆晟話的時候,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仿若黎婉隻是在耍性子。
見此,黎婉緊緊咬著唇,半晌不發一言。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在夢境中,而現在主導夢境的人已經不是她自己了。穆晟能忽然出現在她的夢境中,黎婉從不覺得是巧合。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她身上是子蠱,穆晟身上的是母蠱。而那日瓊華宴,事發突然,她暈過去後,迷迷糊糊間,隻知道軒寧將她抬回了慶陽殿,那按理父王礙著她的身子,也不會將她接回王府。
那也就是,她現在應該在宮裏,在軒寧的寢殿鄭
這種借用母蠱操縱子蠱之人夢境的法子,她曾在書籍上瞧見過。那本書上記載,母蠱者,境之主,子蠱受製於命,不可抗之。若抗者,子蠱寄主身殞命敗,若從之,此之後,子蠱融於血肉,伴其一生,再難引出。實施此術者,須離被操控著百十步內……
也就是,穆晟此時就在宮內!
而從穆晟出現的那一瞬間,黎婉的夢境便掌控在穆晟手中,因母蠱寄與穆晟身體而存,子蠱在黎婉體內,所以,現在不管穆晟什麽,她隻能答應。而在夢境中若是答應了穆晟的話,那現實中她也不可違抗,否則便會遭到蠱蟲噬咬……若是答應了,她身體內的蠱蟲便再也取不出來。
但黎婉很顯然不可能答應穆晟的任何要求,但若是在夢境中違抗,她許是再也醒不過來……
穆晟這招不可謂不狠毒,可這個招數卻也是尚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雖然用這個法子對付黎婉很有效,但這個法子,穆晟卻也好不到哪裏去。一旦他用了這個法子,一樣會遭受到蠱蟲的反噬。
且他體內的是母蠱,反噬更為嚴重,幾近於每月十五便要遭受一次噬心之痛,而且實施此術者,多活不過而立之年,這也就是之前穆晟有那麽多機會卻從不在她身上實施的原因吧?
他想要從她身上得到金印,卻不直接用這個損害自身的法子,而是一步一步設下溫柔的陷阱等著她來跳.……
所有思緒不過隻是一瞬,再反應過來時,黎婉神色柔和一些,她望著穆晟道:“你是誰?什麽誤會不誤會的?你到底要做什麽?”
聽到黎婉的話,穆晟眸子眯了眯,認真的打量黎婉一眼,想到某種可能,他試探性的問道:“郡主當真不記得我是誰?”
“不記得,我該認識你嗎?”黎婉搖了搖頭,依舊神色戒備的盯著穆晟,聲音冷冷的,“,你到底是什麽人?接近我的意圖是什麽?”
黎婉話落,穆晟並未接話,他仔細打量著黎婉的神色,半晌沒一句話。
看著穆晟打量的目光,黎婉心口一緊,卻依舊努力的維持著麵上的警惕之色,抿了抿唇,她故意冷聲道:“你這登徒子,這般瞧著本姑娘作什麽?”
盡管內心有些許慌亂,但黎婉話的時候,卻一臉鎮靜,眼裏濃重的戒備之意讓穆晟都有些弄不清楚此時的黎婉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傻。
他知道有時候因為子蠱影響,會有一部分人在夢境中仿若一張白紙,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但是依著之前黎婉的所作所為,穆晟不得不懷疑黎婉此刻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因為他操控她的夢境是有時限的,若是超過半個時辰還未達成目的,那他便不得不被強行從黎婉的夢中逼退出去。而實行此術,便隻有這一次機會,若是錯失了,那.……
可是,按理黎婉之前跟在他身邊那麽久,從未過自己懂蠱術,按理來,她應該不懂的才是,也就是,此時她這般戒備,完全是下意識反應?
心中翻騰,穆晟一雙黑眸更加深邃,他緊緊地盯著黎婉,半晌忽然輕輕笑了。
若是黎婉真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最好,因為如果她什麽都忘了,那他想服她相信他答應他的話,自然容易些。可若是她沒忘,那他便得使用些特殊手段,但是在夢境中強硬的使用別的手段,對他自身造成的傷害也是不可逆的……
所以穆晟寧願此時黎婉是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但若是沒忘……穆晟唇角輕輕勾起,若她真的是在裝傻充愣,那他別無他法,隻能使用些特殊的法子了。畢竟,他冒著生命危險潛入皇宮,又頂著被蠱蟲反噬進入她的夢境可不是單純的來瞧瞧她而已。
此行,他勢在必得!
這般想著,穆晟唇角的笑更大了,他複又邁步朝著黎婉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道:“阿婉,你忘了我不要緊,可是你總不會忘了自己的東西吧?”
著,穆晟低頭解下腰間的荷包,輕輕舉起,溫潤道:“這個荷包,可是你八歲生辰那日送與我的,莫非你忘了?”
那個荷包與之前的白色帕子上繡的花一模一樣,角落歪歪扭扭寫著祿之兩個字。荷包整體呈現粉白色,但上麵的繡線卻有些陳舊,很顯然是幾年前的東西了。
黎婉聞言,凝眸看著穆晟手上的荷包,衣袖下的手指緊緊捏在一起。這個荷包.……是從她院裏出去的,可是,卻並非她繡的,而是當時冬琪替她繡的物件,本來是要送與穆晟的,但到後來她生辰那日穆晟並未來瑛親王府,所以她氣惱之下,將那個荷包隨意丟了。
可現在這荷包在穆晟手裏,與那方素白帕子一模一樣,最後都落在了穆晟的手裏……
黎婉不用想,就知道這個荷包是冬琪拿給穆晟的,隻是她不知道的是,原來冬琪那個時候就已經背叛她了……
這般想著,黎婉抿了抿唇,仔細的看了那個荷包一眼,驀的怒道:“你這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麵前也就罷了,現在卻拿一個繡工如此拙劣的荷包來羞辱與我,你到底是何居心?怎麽?逗弄我很好玩兒嗎?”
黎婉這話的時候,臉色冷冷,可心底卻是有些緊張的。她現在隻能盡量些傻話拖延時間,假裝不認識穆晟.……隻要撐過這半個時辰,那她便有把握自己從夢境中醒過來。
聽到黎婉這般,穆晟怔了下,隨後卻是笑了,他邁步往前走了三兩步,終於在黎婉兩步外停下,他輕笑道:“阿婉,我還會騙你不成?”
“你瞧你頭上這支梅花簪還是我送與你的,你曾你不喜繁瑣,卻喜歡孤傲的梅花,清冷超絕,所以我便送了這支梅花簪與你,你卻是忘了,真教我傷心。”
穆晟話的時候,伸手在黎婉頭上輕輕一觸,竟真的拿下來一支簡單的梅花簪來。
感受到穆晟的動作,黎婉死死的掐著白嫩的掌心,這才沒讓自己失控暴露。
這支梅花簪.……是那個清冷的少年送與她的,送她時,他,以此簪為信物,等她長大,他便娶她為妻。
當時海棠灼灼,邊的雲彩都染上了一層紅豔,少年一身玄衣,神色清冷,他就站在海棠樹下,眉目間全是認真與堅定。
她曾將這支簪子視若至寶,從不讓旁人碰它,可現在……穆晟竟然敢用他的髒手觸碰這支簪子!
這般想著,不等穆晟話,她便冷冷的盯穆晟一眼,伸手一把從穆晟手裏將那支簪子搶了過來。
“阿婉,你這是?”見黎婉反應如此劇烈,穆晟微微眯了眼,沉默了一瞬。
盯著黎婉瞧了半晌,見黎婉將那支簪子放入衣袖間,格外珍惜的模樣,穆晟忽然臉色一冷,譏諷道:“郡主,既然覺得累,那便不要再裝下去了吧?”
穆晟話的時候,已經完全認定黎婉就是在裝傻,那支梅花簪他之前有所聽聞,知道黎婉對那支簪子格外珍重,但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麽人送給她的。所以他方才觸碰她的梅花簪也是在試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