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人獨倚空樓
茶樓里是說書先生振振有詞的聲音,但凡上了年紀的都會拿著四十年前發生的那樁舊事說出來,討點細活。
要說四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恐怕如今已經沒人能將它說得像當初那般豪邁了,如今的話本子都是已經改良過的版本,完全與當初那場戰事搭不上邊,不過是借著當初的事改得面目全非,好讓現在的厚生們花錢購買它罷了。
台上的說書先生還再說得豪情壯志,激情澎湃,台下的觀眾倒也配合,聽的是意猶未盡,流連忘返。
不遠處一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稍微上了年紀的孤寡老人坐在哪裡,聽著台上說書先生的說詞,不免嘴角微彎。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來到這茶樓聽書是有幾回了,經年之久,她大概是在四十年前來這茶樓喝酒,偶然間聽說了那件事,便是這樣來的這裡罷。
她悠然起身,從袖子里拿出一錠銀子,放在那桌子上,向小二提醒了一句,離了座位,便沒有再這裡多做停留。
她離開這家酒樓后,一路往南,哪裡是她出宮后經常去的一處地方,哪裡埋了一個人,也埋了她的一整顆心。
等她到了那一片地方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時分,她將自己路過時,在一家花鋪子買的花放在那座墓碑上,張嘴想要同墓碑里的人說話,可張至一半,苦笑一聲,便也就那樣了。
她放好花后,坐在墓碑旁倚在它的旁邊,靜靜的守候在邊上,千言萬語在這一刻都已經化作相思淚,道不出卻成殤。
已是深秋,微風凜冽,秋風蕭瑟。
宮女們早早的便在各宮門前點燃了燭火,來來回回行色匆匆穿梭於宮殿中,正焦急的找尋失蹤了一天一夜的太後娘娘。 首發域名m.bqge。org
遠遠的徐徐走來一群人,只見他們手中各自都執了一盞燈籠,估摸著應該是之前分頭行動時準備的,如今那些燈籠的燭火都已經燃完,可這太後娘娘卻連個蹤影都沒見著,等下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眼下,之前派出去找尋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已團團圍在這宗政殿彙報情況,個個都面面相視一眼,用神色交流,想著等下皇上出來時,該要怎麼回答。
「尋得如何?」一道沉重且伴隨著有些滄桑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站在最前邊領頭的宮女,身著淺綠色齊胸襦群,面帶淺笑,身姿有些貴族的氣息,走近前去唯唯諾諾的道「稟皇上,還沒有尋到太後娘娘」
皇上眼裡閃過一抹詫異,諸多思緒不過一瞬間,他收回了目光,從裡面遠遠的便看見了宗政殿門口那一抹艷麗的身影。
記得初次見她時,她不過才十一二歲如今倒也長得像個大家閨秀了,他抬腳緩緩走了出去,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抬起頭來」他道。
那女子聽見皇上的話,將頭抬起來,與他正面相視,面上依舊是淺淺的笑意,讓人咋一看有些惹人憐。
皇上目光沒有離開,一直在看她,微弱的火光下,她微微嬌弱的身姿,和規規矩矩的姿態,還有獨屬於她的靚麗,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間。
良久他才開口「你可是顧丞相他老人家的女兒?」
那名女子微微一怔,才道「奴婢的父親正是顧丞相」
皇上沒有說話,又一次打量她,后將手背於身後,走在前面,宮女太監們跟隨在後面。
經過御花園的時候,不遠處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悠然傳來,皇上不免深蹙眉頭,不悅道「出了何事,讓你們如此驚慌?」
那群急沖沖趕著去太醫院叫李太醫的宮女們,被皇上抓了個正著,突然深覺背後一陣陰涼,撲通一聲齊刷刷跪在地上低著頭。
「回皇上,太後娘娘舊疾突然複發,奴婢們正趕著去太醫院將李太醫叫來為太後娘娘把脈」
那跪在地上帶頭的宮女話音剛落,皇上的眼睛便閃過一抹欣喜,外加上失望「你說太後娘娘回來了?」
對於皇上一直叫太後娘娘,不曾叫母妃,他們早就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見怪不怪了,這皇上雖然不是太後娘娘親生,可卻比親生的還要親呢。
當年那件事他們可都曾親眼目睹過,如今的太後娘娘為了當今的皇上可是親手將自己的兒子活活射死,以一命抵一命。
那時太後娘娘可是斷斷續續病了好久,終是落下了今日的病根子。
帶頭的宮女顫顫巍巍的回答「太後娘娘剛回來,便舊疾複發,所以命奴婢快些去太醫院將李太醫叫來為太後娘娘開藥」
皇上闔眸,輕微擺手示意他們前去太醫院叫李太醫。
帶頭的宮女領命帶著身後的宮女們匆匆前去太醫院,到了太醫院時,她一人先行離開,與隊伍分散,卻也不曾有人注意她的動現。
她與那行隊伍分散后,悄悄來了一處極為隱蔽的角落裡,與對面的男人道「這是丞相托我給你的,到時候見機行事,別誤了丞相的好事」
被她強調的男人不屑的冷笑一聲,接過她手中的毒藥,折了一旁狗尾巴草叼進嘴裡「小的知道,用不著你提醒,到時候你別誤了我的好事就好」
宮女翻了個白眼給那男人,推著他讓他離開「這裡雖然隱蔽,但是等下若有人來了,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走」
男子不顧女子的推搡在她額間映下一吻,將那包毒藥竄進懷裡,再次笑道「等我」
女子被男子突然映下的一吻,面紅耳赤,嬌滴滴的聲音讓男子恍然有些不舍,再次在她額間映下一吻「等我,明日午時太后的死訊就會傳遍整個皇宮,到那時我就帶你離開這裡,我們遠走高飛」
「快去吧!阿朗哥,明日午時我在羅湖邊等你」
女子紅著臉,嬌滴滴的聲音再次進入男子的耳朵里,害得那男子心裡痒痒的,有些難忍,但是此刻是辦正事的時候,他不能在此刻分了心,於是戀戀不捨的還是離開了這裡。
等我,只要他殺了太後娘娘,他們就遠走高飛,遠離這深宮的圍牆,遠離這皇宮之囚。
靜思宮內,宮女們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宮中傳來不免讓人心中一悸,深怕下一秒就聽見不好的消息。
皇上坐在太後娘娘的寢房外,靜靜等候,心裡眼裡都急到了嗓子眼,時不時還往裡面瞧瞧。
寢房內。
君臨憔悴的容顏抬頭看著李太醫「李太醫,哀家是不是活不長了?」
她這一生不過是用夜九華的命偷渡的,若此刻老天爺便要收回她的命,她一定不會阻攔,她已經活得太久了。
李太醫拿著銀針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緊張的汗珠滴滴欲墜,說話也有些恍惚「太後娘娘福濟於天,相信老天爺也不會想要這麼早的就收了太後娘娘的命」
君臨被李太醫的話逗得笑出聲來,「你的嘴皮子還是這般伶俐,還記得當初我同你拌嘴,老是被你堵得啞口無言,那時間我竟無言以對」
李太醫也不免笑出聲來,同她說道「時過經年,猶記得當初你可是調皮的緊,如今竟這般安靜,倒有些不像你的性子了」
君臨嘴角微彎,看著窗外發獃,良久她略微蒼老的聲音在這寢房響起「人若經歷的事多了,做的事多了,也就慢慢的不再像是你了」
李太醫本還想開口同她說話,可看著她那不願在說的態度終是將話埋在心頭,靜靜的望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繼續幫她把脈施針。
良久他收針站起來,同她開口「你的身體若按我說的去做,用不了多久,就會好……」
他話還才說至一半,卻被她打斷「李太醫這話已經說了多遍了,幾年前你便是這樣同哀家講的,如今哀家已經年過六十,不還是當初那般身子,哀家的身子哀家清楚」
李太醫欲言又止,走至桌案前,拿起一旁的毛筆,在桌案上的紙張徐徐寫下幾幅藥方子,然後遞給一旁的宮女差使她們去抓藥。
宮女接過那張藥方子便匆匆離去,抓藥去了。
宮女走後沒多久,從君臨床後面走出來一位身穿夜行服的中年男人,只見那男人一出來便向君臨拱手微彎腰行禮「太後娘娘……」
中年男人微撇一眼站在一旁面帶微笑的李太醫和守在不遠處的一群宮女和太監,然後微微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君臨怎不知他想要表達什麼,深嘆一口氣,朝著那些宮女和太監平淡的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那群宮女和太監應了一聲,規規矩矩的便退了下去,還順帶上門。
中年男人又再次看了一眼李太醫,眉目之間微微不悅。
「疾風,是自己人,說吧」
聽見君臨的這回答,疾風才將話從嘴裡吐露出來「太後娘娘…………」
李太醫聽完疾風跟君臨闡述的事,擔憂的看一眼君臨,眼裡儘是擔憂和哀痛。
她真的不願在這世上多做停留了嘛?難道真的沒有一絲絲的猶豫和不舍嘛?就算是為了他呢?想到這,他自嘲的輕笑一聲若她能看他一眼,恐怕她現在就不再是太後娘娘了,是他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廂情願罷了。
「君臨」他不禁開口喚她,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這麼喚過她的姓名,他此時卻不知為何竟喚了出來。
「嗯」她輕應一聲,她怎不知李嵐清對自己的情義,可是她的心已經早就被另一個人填滿了,滿到沒有通氣的地方,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的心除了他已經裝不下任何人,寧可自己孤獨終老,也不願再次成家。
兩個時辰后。
「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我真的沒有想過要蠱/惑皇上」此時跪在地上不停求饒的正是顧丞相的女兒顧清,只見她耳邊的碎發已經被自己慌亂的動作弄的凌亂。
「求……」她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被疾風的抹喉,咽回了肚子里,她眼睛微微睜的巨大,不想就這樣含冤而死。
她不過是聽從父親的命,進宮蠱/惑皇上,讓皇上退去皇位,好陪她一起遊歷那四海為家罷了。
皇位換誰坐不都是一樣么?難道她連愛一個人的私心都不能有?果然太後娘娘是心腸歹毒之人。
豎日午時,羅湖邊。
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一名男子正拉緊僵繩向女子這邊趕來,嘴裡還不停的在喊「快跑,婉兒」
話聲剛落,那男子便頭顱先落地,然後才是身子落地,死相極其慘烈,簡直不忍直視。
婉兒看著朗哥哥被砍頭顱,死在自己眼前,跪坐在地上,傷心欲絕「朗哥哥,都是婉兒害了你,婉兒這就來陪你了,等著婉兒」
蒙面人在她傷心欲絕之跡,已然來到她的身前,領頭的正要執劍向她刺去,突,見她失聲大笑,握著劍的手微微一頓。
女子忽抬頭向那男子淡漠的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原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丞相可以為己用的棋子罷了」
女子話落,便起身奪過那領頭手裡的長劍,一劍刺進自己的小腹,然後有些踉蹌的向朗哥哥的身軀走去,平緩的躺下去,頭靠在朗哥哥的懷裡,手緊緊的抱著他,然後沒了氣息。
靜思宮。
朝中的大臣都排成幾隊隊形,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的跪在庭院里等待消息,此時竟下起了寒冬大雪,如今離下雪的日子還有些時候,竟在這時下起了雪來,不免心生疑惑。
一個時辰過去了,裡面才傳來略微嘶啞的聲音,應該是傷痛,悲切過後的嗓音「太後娘娘薨了」
次消息一出,他們當中有些人感到悲切,有些人感到憐惜,也有人慶幸。
聽見李公公傳出來的話,皇上有些站不穩腳,左搖右擺的進了君臨的房間,一進去便嗅到裡面悠然傳出來的一陣子茉莉花香的味道。
之前聽聞太後娘娘獨愛這茉莉香味是因為先帝在世時,他身上獨有的味道。
一陣隱隱作痛后,他方才回過神來,跪在君臨的床邊,握著她的手,眼裡微微泛濕。
「母親」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母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還有一縷殘魂留在這世上,君臨眼角竟緩緩落下一行淚來。
屋外雪花忽散忽聚,飄飄落落,輕輕盈盈,一會兒落在那宮檐上,一會兒落在那樹枝上,一會兒又落在行色匆匆,忙裡忙外的宮女和太監們的臉上,只遠遠的便能清楚的瞧見他們的臉已經凍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