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百里居危
艷陽長巷奔蒼狗,揚塵碧池逐殘柳。力竭癱坐石階下,求不得在翻雲手。
日漸斜,飄渺路,三千彷徨百坎坷。七竅畏五感漂零,三息飲兩盞淡酒。
沒等鄔曼想好要不要去求證。第二天,錦逸王鄔賢就派人去多寶閣請了許寧上門。
鄔曼有些茫然,她看著鎮定坐著的鄔賢,心裡發慌。
那個人面色自若的在安排著自己身邊的事情,有恃無恐又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訴自己,他知道她不知道的事。
她有一個秘密,只有她和他知道。她和師兄百里居危才知道:他們有一個婚約。
她說她有婚書,他的大皇兄鄔賢說那人死了。
那麼說的是誰?鄔曼的心亂了一瞬。
鄔曼讓白七去請了候在二門的許寧進來。
白七正要出門,鄔曼又喊住了她。她舉起左手,手掌朝向白七。
她問她:「小七,你知道,大白鵝嗎?」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小七一臉困惑,:「什麼?小姐想吃鵝嗎?我讓廚房晚上做。」
她手心的字,是師兄夜裡偷偷在藥房給自己刺的。「大」是大百里,根本不是什麼大皇兄。
他們說好,以後會振興百里氏族。
「大」是大百里,「白」是白七小傻子,「鳥」是公皙曉鷗-許大鳥。這些,原本是她和師兄的秘密。
鄔曼揮了揮手,示意白七先去請許寧。又轉過頭,她清楚地看到了鄔賢一瞬間很不自然的錯愕。
他知道這些最容易取信鄔曼的事情,其實才是最大的破綻嗎?但他轉瞬間,又像是老僧入定,穩如泰山。
她想讓白七狠狠地揍他一頓,然後把他扔到門外。想把手裡的這杯熱茶摔到他的臉上。
她其實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戳穿他。他謊話連篇,她沒有戳穿他。她沒有戳穿他,不過是因為那些都曾經是她和那個他的秘密。
她真該讓許寧趁天黑給他套個麻袋,再來一頓悶棍。但想到萬分之一的那個可能,她又不肯。
她不想去求證,她知道師兄沒有死。師兄那麼年輕,醫術又那麼好。他們甚至還假設過,如果身體健康了,可以假死,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師兄一定沒有死。或者他是詐死,想要做些什麼。
但他那麼篤定,那麼不留餘地,甚至知道自己有個婚約。
鄔曼其實現在不想見許寧,也不想去知道這一年裡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她的師兄死了。
但她不肯拒絕,不願看到那個騙子嘲諷自己膽小。她也想聽聽許寧怎麼說,畢竟這其中疑惑太多,她想不明白。
她其實萬分不願意的時候也猜過。或許是有這樣一種可能,師兄真的死了。只是她不願相信。
人在將死的時候,是不是會把未盡事、遺憾事託付給眼前人。哪怕這人或許並不可信。
不然如何解釋,他知道那些過往。
凡此種種,他一個久居西院的,不該知道的。
許寧來的很快。她這次沒再穿她那身標誌性的黑色緊身裝束。
灰褐色小短褂,配上寬腰長褲,青色的腰帶繞著細腰綁了幾圈。尋常又普通的裝扮,材質卻極精美。
如果細看的話,還能發現她腰間綴著的緙絲夾金香荷包,和錦繡累絲扇套,這樣的做工和用材,等閑不會叫人小瞧。
今天的許寧看著和往日大不一樣。她臉上沒有郁色,看著就讓人心喜。
看來,谷越王朱啟祥的事情沒有再生波折。鄔曼原本有些飄忽忐忑的心,也終於安定了下來。
鄔賢手裡捧著杯早已涼透的茶,他低著頭,沒看誰。聲音有些冷:
「公主忘記了許多事,大公子走那天發生過什麼。許寧,你細細講給公主聽。」
說完,才抬起頭。又吩咐白七:「你也聽聽,有什麼不對的,你補充。」
三人都愣住了。
許寧臉色有些難看。原本怕公主擔心,努力收拾起來的滿臉笑意,突然就僵住了。
她看著明顯有些驚慌的鄔曼,有些不忍心。
又看看辨不出喜怒的鄔賢,才輕輕地問:「小姐?」
鄔曼心沉了又沉。她聽懂了許寧的意思,許寧是她的許寧。並不會聽別人,哪怕是王爺的吩咐,就要去做什麼。這才是她的阿寧。
那麼,這件事,是真的。「阿寧,你說,我想知道。」
「小姐,大公子是在去年的秋天走的。當時你剛用過葯,還在昏迷。大公子去看你。後來又讓人請了當時還是大皇子的錦逸王去。當時大公子把所有人都遣到了門外。」
許寧看了眼錦逸王,「這其中呆了大概大半個時辰,其中發生過什麼,如今想來只有王爺清楚。」
許寧停下來,用眼神示意鄔賢。見他沒有半分要解釋當時發生什麼的樣子。繼續回憶:
「大公子出來的時候,臉色……很差,身體衰老得像個耄耋老人。佝僂著肩,雙手干扁,皮膚褶皺。顴骨突出,雙眼深陷,狀態十分不好。
他的衣袍上染了少量血,在前襟和袖口處。手背外勞宮,和頸靜脈處有創口。
王爺當時不省人事,只有大公子在一旁收針。小姐和王爺的手腕處都做了包紮。
大公子說,小姐底子薄。易發傷寒、風熱,這兩年最好養氣補血,固本培元。
說,青藤砂到底於血氣有礙,又傷情誼。最好慎用。又說,小姐養好身子,以後可能會完全好起來。
卻沒再提別久蠱,像是別久蠱已經解了,或是已經不足為懼。」鄔曼鎖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又繼續說:
「大公子說,小姐如果以後不記得他了,不可再提。但若是小姐都想起來了,問起他,也不必隱瞞。語氣里像是很不確定。
收完針,大公子給你看了看脈。後來,倒在你的榻前。
再沒有醒過來。」
不知是從哪一句開始,鄔曼的眼睛已經盈滿了晶瑩的淚珠。
她低著頭,淚水一滴一滴;在石桌上也一滴一滴。落地生花。
白七在一旁,心裡一句一句補充了很多很多的細節。但她一個字也沒有說。那時候那樣慘烈的場景,時隔一年。再次說起,也還是覺得慘烈和絕望,還是痛地記憶猶新。
他們從小玩在一處,小姐更是和公子形影不離。那些朝夕相處,如今只剩下天人相隔。
許寧條理清晰地描述著那天的場景,不摻雜個人感情,不講後來她想過很多遍的可能。
她眼角掃到了鄔曼的悲傷。她不敢看鄔曼的眼睛,也不敢看向誰。
她最是善解人意,能懂人心。但這時候,她太怕看到誰的心,瘡孔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