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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縣君迎駕櫛具早承歡 郡主隨鑾布衣初進禦

  上回說到老佛爺帶了光緒、帝後及瑾妃、大阿哥,到了頤和園。洋兵其勢洶洶,不可遏止。隻得上車再走,又添了溥倫,替老佛爺跨轅。一逕奔行七十六裏,才抵貫市鎮。天色漸漸黯下來,這鎮上隻有個回回教堂,便借堂裏駐宿一宵。由車夫獻上豆粥一器,各人勉強充饑。老佛爺是梳的漢髻,身禦藍布夏衣。光緒黑紗長衣,黑布戰裙。臥具櫛具,一律未曾攜帶。幸虧天氣炎熱,胡亂隨地臥著。次晨剛要起程,車行老板李金堂才知駕到,急忙獻了駝轎三乘,還留乘輿暫住,以聽京中動靜。


  老佛爺恐怕追兵趕至,堅不允從。金堂情願自備資斧扈駕。後來論功行賞,這車行老板還放了浙江處州府同知呢!

  老佛爺兼程進發,不顧饑渴,冒暑出了居庸關。一路上水帶離聲,山牽別恨,總記掛著宗廟社稷,不知怎麽樣被人蹂躪。


  延慶州知州秦奎良,前來迎接,隻叫他隨駕招呼。有些王公大臣,聞信而來,相見時悲喜交集。這日到了懷來縣,正是關外的第一站,隸屬在宣化府下,黃沙白草,鬥大孤城,雖有什麽蓮花池、團蕉亭的景致,也都是荒煙暮靄,痕跡無存。老佛爺駝轎進了縣城,知縣吳永料不到兩宮猝至,慌忙換了公服,在衙門外跪接。老佛爺下輿入署,吳縣君曾氏,帶了媳婦女兒,照例見駕。騰出吳縣君的臥室,安頓了老佛爺;媳婦的臥室,安頓了皇後;女兒的臥室,安頓了瑾妃;光緒暫在簽押房下榻。


  此外隨從人等,隻能分別在花廳等處分住。


  這吳永號叫漁川,是浙江歸安縣人氏。縣君曾氏,係惠敏次女,卻是賢明溫淑,能持大體。老佛爺急呼進食,便到櫥下親操井臼,預備羹湯。懷來這小小縣城,魚蝦固不易得,且其地崇奉回教,連豕肉也無人過問。不過割雞為脯,炮羊作肴,加些肥大麻菇,藉供一膳。老佛爺非凡賞識。膳後又恭進櫛具,替老佛爺理發。原來老佛爺有一種脾氣,他的頭發是一莖不白,又是一莖不脫。有人說他吃過千年首烏,才有此效。在宮中時候,隻有李蓮英梳髻,最為合適。此番不得已換了吳縣君,固然生手,偏又連日未櫛,強半結轖,如何能合慈意?不道吳縣君細心爬剔,果然舒卷自如。雖然梳不來叉子滿髻,倒也油光脂澤,滑潤異常。老佛爺垂問吳縣君母家,卻從容奏對說:"先臣受恩兩代,愧無報稱。"老佛爺還說:"汝祖、當父,留得一個在世,我也不至受這種苦。"言罷,淚下如綆。吳縣令在外麵應酬光緒,總覺得天熱地隘,不甚舒展,便在西關尋了一所大宅,連夜搭起涼篷,純用青油塗抹,以蔽日光暑氣。兩廊陳列短鬆矮柏,一望生涼,一直三進,幾榻全鋪著舊簟,連四壁書畫,都係墨拓碑版。紗櫥縠幔,楚楚有致。便是冰桶水罌,也不致一時缺乏。老佛爺進了這個行台,覺得前幾日的烈日炎風,真是萬分苦楚。吳縣令又進了幾件漢妝女衣,並請光緒更衣。一連住了三日。李蓮英同奕劻、王文韶,次第也到懷來。老佛爺叫奕劻回京,同李爵相商議和局。光緒發出手詔,派吳縣令赴東南催餉。老佛爺從懷來起駕,除神機虎神營練兵外,有馬玉昆兵千餘人,沿途保護,較為安謐。吳綢齋學士《清官詞》百首之一道:宮車晚出鳳城隈,豆繼蕪蔞往事哀。

  玉鏡牙梳渾忘卻,慈幃今夜駐懷來。


  老佛爺在宣化駐蹕四日,抵大同府,過雁門關,在忻州換乘黃轎,逕赴太原巡撫署,作為行宮。江蘇巡撫鹿傳霖,帶勤王兵由河南繞道山西,首議西幸長安。西江總督劉坤一,聯合各省督撫,發電阻止,略道:陝西貧瘠,逼近強俄。甘肅尤為回教所萃,內訌外患,在在堪虞。如謂陝西地險,可阻聯軍,則我能往,寇亦能往。山川之險既不恃,偏安之局亦不能幸成。京師根本重地,不可輕棄。各國曾請退兵,不占土地,回鑾斷無他變,萬不可局促偏安,為閉關自守之計。


  老佛爺決計西行,由潼關渡河,於九月初四日入長安。護理陝撫端方,修飾北院撫署,作為行在。膳房在東,炭房在西。


  兩宮寢室,尤為簡陋。皇後同瑾妃,隻在光緒寢室後,小屋三楹居住。老佛爺隨從的宮眷,有奕劻的兩個側福晉,三個女兒,什麽桂公夫人,此外供奉繆素筠女士,及其侄婦,並紡績婦一人,侍女共約十人,都是布衣疏服,各安樸素。就中算奕劻郡主元大奶奶,穿著褐帔練裳,連脂粉屏除殆盡。


  老佛爺在長安,諸事都從節省。陝西巡撫升允,派西安府胡延,充行在內廷支應局提調;別以湯誌尹、馬蔭梧、舒鑾、陳官韶等八人為委員,朝夕於宮門應候。老佛爺防弊甚嚴,凡宮中要用一錢一米,都有鳳沼恩波的小印鈐著作信,所以糧台同支應局,每月費不到萬金,連十月裏的萬壽,也不許選召梨園,管弦筵宴,上自服禦,下逮鋪佩,無不嚴禁奢華,愛惜物力,岑春煊帶著甘軍扈衛,老佛爺比虎神營兵看得還重,那些坐夜的內監,便在寢宮外階上守臥。這時鹿傳霖已授尚書,榮祿與王文韶並管樞要,隻盼望北京和議早日定局。不意全權大臣奕劻、李鴻章同聯軍統帥瓦德西,開始談判。瓦德西提出兩大條:第一條是嚴辦罪魁,第二條是速請兩宮回京。兩全權飛電行在請訓,老佛爺尚是遲遲。那聯軍居然掠保定,薄張家口。


  兩全權異常驚恐,隻得請瓦德西暫行停進待命,一麵再乞速發諭旨。總算得了複電道:此次開釁,變出非常,推其致禍之自,實非朝廷本意,皆因諸王大臣縱庇義和拳,開釁友邦,以致貽憂宗社,乘輿播遷。

  朕固不能不引咎自責,而諸王大臣等,無端肇禍,亦亟應分別重譴,加以懲處。莊親王載勳、怡親王溥靜,貝勒載濂、載瀅,均著革去官職,端郡王載漪著從寬撤去一切差使,交宗人府嚴加議處,並著停俸,輔國公載瀾、都察院左都禦史英年,均著交該衙門嚴加議處;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剛毅、刑部尚書趙舒翹,著交都察院交部議處,以示懲儆。朕受祖宗付托之重,總期保全大局,不能顧及其他。諸王大臣等謀國不臧,咎由自取,當亦天下所共諒也。


  不意這電到後,瓦德西同各國使臣,都嫌太輕。兩全權再電長安,將載勳賜死了。載漪、載瀾遣戍了,山西巡撫毓賢正法了,英年同趙舒翹監禁了,董福祥辭職了,剛毅、李秉衡,已死免議。後來並英、趙,一概不能保全,還添了徐承煜、啟秀。毓賢臨刑時,卻有自挽一聯道:臣死君,妻妾死臣,誰曰不宜?最堪憐老母九旬,孤女七齡,耄稚難全,未免致傷慈孝治。


  我殺人,朝廷殺我,夫複何憾!所自愧奉君廿載,曆官三省,涓埃莫報,空嗟有負聖明恩。


  罪魁懲辦以後,兩全權竭力磋磨,才定了十二條草議,依然要分別電奏。那十二條是:一、戕害德使,須謝罪立碑。


  二、嚴懲首禍,並停肇禍各處考試五年。


  三、戕害日本書記官,亦應派使謝罪。


  四、汙掘外人墳墓處,建碑昭雪。


  五、公禁輸入軍火材料凡二年。


  六、償外人公私損失,計四百五十兆兩,分三十九年償清,息四厘。


  七、各國使館劃界駐兵,界內不許華人雜居。


  八、大沽炮台,及京津間軍備,盡行撤去。


  九、由各國駐兵留守通道。


  十、頒發永禁軍民仇外之諭。


  十一、修改通商行船條約。


  十二、改變總理衙門事權。


  這十二條外,還要追恤徐許、袁五忠,開複張蔭桓。老佛爺傳令樞臣,複電逐條辯駁,曠日持久。李爵相萬分為難,隻因積勞病深,藉口停頓,等到彌留時候,猶是口授計劃,叫於晦若寫成遺疏。各國公使,同爵相究竟有點感情,隻好放鬆一步。行在聽得噩電,自然輟朝賜諡,應有盡有。更派了王文韶到京續議。


  到得光緒二十七年,由奕劻、王文韶訂約簽字,於此算告結果。有人說起爵相為這和議,還靠著聯軍統帥瓦德西一個寵眷,才能慢慢轉圜。這寵眷究係什麽人呢?正是:當道豺狼才弭釁,隔牆鶯燕借通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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