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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徐昭華別署弟子籍 陳南樓新題列女

  上回說到毛西河文集,附刊徐昭華的詩。這昭華便是西河的女弟子。西河還說道,青勝於藍。其實昭華是昆山徐相國的後人。相國建築藏書的小樓,題曰"傳是"。那裏麵牙簽玉軸,陳設精良。昭華年未及笄,即喜在此樓起坐,脂痕粉印,都在筆墨之間。那不櫛進士的聲名,早已傳播通國。昭華雖則吟椒詠絮,也有一二篇什,流散人間。然卻態度端莊,語言矜重。


  不特外親中表,款曲難通,便是諸姑伯姊一流,也不過略加酬應,從不肯輕逾閫閾。到得於歸以後,上頭夫婿才貌兼優,況是鼎族右門,又不曾輕言離別,鶼鶼鰈鰈,兩好一雙。在昭華算得福慧雙修了。誰知勝會不常,盛筵難再,花殘月缺,竟做了年少的未亡人。從此縞袂青裙,不施膏沐,寒檠永夜,隻借著幾首詩排遣排遣。凡有國朝名人的詩集,難得她近搜遠訪,多如束筍,其中最服膺的是毛西河,情願以一紙介紹書,附在弟子之列。西河亦略不謙讓,居然以老輩自居。越角吳根,都借著郵筒往返,其實昭華並不曾與西河一麵呢。那西河第一次命題。是《賦得拈花如自生》,仿六朝體。昭華詩雲:明珠照翠鈿,美玉映紅妝。步移搖彩色,風回散寶光。蛛絲髻上繞,蝶影須邊翔。誰道金玉色,皆疑桃李香!


  西河看了,著實歎賞一回。第二次命題,是擬劉孝標妹《贈夫詩》。昭華詩雲:流蘇錦帳夜生寒,愁看殘月上闌幹。漏聲應有盡,雙淚何時幹?芙蓉花發滿地紅,黛煙香散度簾攏。畫眉人去遠,腸斷春風中。


  西河道:"美人細意熨貼平,裁縫滅盡針線跡。妍麗極矣,淒婉極矣!畢竟沒有慷慨悲歌之致,終是缺點。"便囑昭華隨時注意。過了幾個月,昭華寄來幾首《塞上曲》道:朔風吹雪滿刀環,萬裏從戎何日還?誰念沙場征戰苦?將軍今又度陰山。


  長雲衰草雁行平,沙這征人向月明。思婦不知秋夜冷,寒衣還未寄邊城。


  擴騎三千出漢關,雕戈十萬臥燕山。月明近寒頻驅馬,尚有將軍夜獵還。


  西河讀到這幾首,才知昭華聰明絕世,不是搓脂揉粉的人,便動了附刊集後這個思想。到得《瀨上集》出版,有這樣絕妙的尾聲,益發不脛而走。海內都知昆山有這位昭華女史,彼乞鬥方,此求扇葉。有托題的,有索和的,玉石俱投,薰雜進。


  昭華雖則一概謝絕,那孤嫠淨地,忽惹了如許緇紹塵,昭華已不自在。偏有些附庸風雅的詩人,謬托知音,踵門拜訪,真是自招煩惱了。昭華函懇西河,將附卷不再同訂,以免絮聒。函雲:昭華奉教先生,已逾數載。菲葑自愧,桃李兼培。悵立雪以難期,如生風而這被。昭華拜賜,蓋已多矣。然而魚目之似,豈可混珠?驥尾之彰,徒然引玉。況昭華年才風信,身是霜居。


  本應殉以相從,何忍炫而求售?先生梨雕棗刻,視若鴻珍。昭華木附草依,留茲貂續。似違夙願,希鑒衷苦。即割愛以何妨?

  實盜名之可恥。秋零如許,何須扶不植之枝!春蟄難蘇,即此薙已焚之草。惟我函丈,俯納斯言。


  西河道:"這也太拘執了。"複書中勸昭華既耽吟詠,宜有交遊。男子固應避嫌,那些淑嬪名媛,不妨互通音問。西河的女弟子中,若嘉興的陳夫人,吳縣的金夫人,還有什麽湖州徐女史,桐鄉趙女史,仁和管女史,都是清才三絕,妙譽一時。


  西河替昭華一一介紹,並說如有清興,不妨山陰一棹,待妾曼珠,渴望得很呢!昭華得了西河這番指導,倒也不能十分深閉固拒。那一班夫人女史,又絡繹來函獎勉,並有願移玉趾來識荊州的。昭華料定無可解免,與其參差前後,零碎招待,不如在傳是樓中,組織一個春閨雅集,豈不有趣!是年為康熙五十一年,訂於花朝日舉行。先期折柬相約,卻是昭華具名。其柬中有幾句雲:玉版之禪一味,莫笑山家。金穀之罰三章,先宣酒令。小展題紅之冊,願移踏青之鞋。簇簇林泉,自泛觴詠。姍姍環佩,都入畫圖。雲雲。

  各處夫人女史,聽見有此盛舉,莫不豪情逸興,聯袂而來。


  連曼珠也渡江到杭,小住了一天。柔櫓輕帆,向昆進發。昭華連日督率婢媼,收拾卍欄丁檻,軟幔疏簾,還有那琴榻棋評,茶鐺酒榼,排當楚楚,自是雅人深致。至於園中花木,早有工匠次第整理。修篁引路,垂柳當門,杏憨桃嬌,點綴這二分春色。曼珠到昆最早,即在昭華樓中下榻。


  次日便是二月十二,和風晴日,眾馬爭鳴。昭華的弟婦徐夫人,卻來為昭華相助。昭華釵荊裙布,嚴然林下豐姿。等到午餐,來者共有十一位。仁和管女史,桐鄉趙女史,湖州徐女史,珠圍翠繞,富麗堂皇。徐女史還帶著兩個雛鬟,前發齊眉,後發披肩,益顯出十分嫵媚。管女史還是深閨待字,綺年玉貌,尤冠一軍。此外吳縣的金夫人,清遠澹逸,飄飄欲仙。隻有嘉興的陳夫人,年在四十以上了,挈著垂髫稚女,長裙繡舄,正如小鳥依人。還有一個昭華侄女,一個昭華小姑,也從昭華學詩的。樓中擺了兩席:一席是陳夫人首座,金夫人、管女史、陳女史、昭華帶了侄女作陪;一席是曼珠首座,徐女史、趙女史、徐夫人帶了昭華小姑作陪。幾個婢媼,準備著舉肴斟酒。


  昭華便道:"今日承諸姊妹不棄,遠移蓮躅,昭華想就此結一詩社。請陳夫人做個社長。一年一舉,由昭華做個東道。諸姊妹以為何如?"陳夫人首先讚成,卻請昭華做會長。後來大眾磋商,會長當然是陳夫人,定了春秋兩舉。是年秋社,是陳夫人值首,於中秋節在煙雨樓小集。此次應繪圖征詠,以誌鴻雪,也由陳夫人囑其女陳書設色。自此徐昭華的詩名,益發大布了。


  到得嘉興秋社,前圖已經告竣。諸人都傳神阿堵,栩栩如生。昭華稱讚好畫法。陳夫人說:"小女喜弄翰墨,兼事丹青。苦於閨閣無師,隻得隨手塗抹。如今已字嘉興錢氏,轉瞬便要遣嫁了。"陳女聽了紅暈於頰,每人又贈了一規畫扇。


  這陳女便是錢文端公的賢母。他夫婿名叫綸光,號叫廉江也,是耕讀舊家,農桑世業。不道才豐壽嗇,壯年便催赴玉樓了。這時上有高堂,下有孺子,粟帛之奉,修脯之需,都集在一人身上。幸虧有這枝寫生妙筆,寸縑尺幅,都好換得潤資,便住在一桁小樓,聽夕從事。他兒子名叫錢群,是康熙六十年的進士,一直官至尚書。那讀書未達的時候,全靠寡母中宵課讀,才能一舉成名。所以有《夜紡授經圖》的畫本。到得尚書既貴,居然進呈禦覽。還記得賜題二絕句中有雲:嘉禾欲續賢媛傳,不愧當年畫荻人。


  這算宸章褒美,天語輝煌,榮寵極了。他卻不改常度,仍以書畫自娛,惟署款則稱南樓老人。晚年以魚蟲花鳥,不足久傳,想起劉向所傳的這些列女,都是後人模範;圖形題識,是婦女應盡的責任,因此屏除他種筆墨,專心致誌,把《列女傳》的事實,一幅一幅表彰出來。上自宮閫,下逮草野,遠若周魯,近至秦漢,賢明一類,才智一類,節烈一類,刪繁就簡,是宮史的體裁,是女誠的規則。每幅上將原傳,用小楷題著,疏密相間,修短適中,望之令人肅然起敬。這是老人平生的精品,比到進禦鑒賞的畫冊十幀,猶不能及。其工致,世人隻知道那十冊中有什麽禦詩,有什麽禦跋,忽而發還,忽而取閱,是錢氏子孫的世寶,卻不知有這《列女圖》。若論到這十冊的畫,也算得閨秀中翹楚了。你道是怎樣十冊呢?

  第一冊魚、犬一、黑色,題日《晚秋漁獵》;第二冊飛蝶將入花叢,題曰《醉鄉春舞》;第三冊蝦一、蟹一、魚一,題曰《淞香半剪》;第四冊花籃一,題曰《錦城紅紫》;第五冊大柏一,題日《漢殿梁材》;第六冊梅花一,仙女一,題曰《藐姑寒影》;第七冊修篁茂林,題曰《森立坌來》;第八冊楊梅、枇杷、桃二,題曰《夏果簷香》;第九冊喜雀,題曰《喜見雲章》;第十冊蘿卜、白菜,題曰《霜園本色》;每幀紙角,廉江先生還題著七言兩句。自從發還以後,文端公及其子侍郎公,俱恭和宸翰,題了十詩。到得二次發還,又添了七律一首,長跋一篇。


  這時老人已驂鸞西去了。文端通籍未久,康熙升遐,傳位的即是雍正。文端板輿迎養,安住京師。便繒了一幅《直廬問寢圖》,出自王肇基手筆。圖中早朝將出,"先問母安,冠服整齊,雅合身分,較之《夜紡授經》時,恰好互相印證。老人含飴之暇,取出那手繪的《列女圖》,替這班少年講解。還有人輾轉借觀,前去摹仿。文端勸老人勿過勞頓,盡可小憩。老人道:"你今仰仗天恩,受祿奉母了。你要想我是艱苦出身呢!

  母家既無伯敘,終鮮兄弟,汝外王母憐我體弱。說道縫紉烹飪,怕我不能勝任,教成了我這種畫法、及至嫁到你家,不及數年,你父親棄養了。你王母已是古稀的人,暮年喪子,那不哀痛?

  我隻得含著眼淚,把這些殉節殉烈的念頭,一概收拾,靠了這枝枯管,這張廢褚,挨過日子。僥幸能夠老幼飽暖,看你漸漸長成,如今你王母同父親,均已墓有宿草了。你也遭際聖明,備員侍從了。我自然無掛無礙,可以享你幾年福。但是我的母親,口授我一部《列女傳》,我的女兒媳婦,以及侄女孫女,我都要將《列女傳》交代她們。你道我畫這《列女傳》為什麽呢?恐怕我家後輩婦女,有不甚識字的,讀不來《列女傳》,便將這畫掛出來,叫識字的姑姑嫂嫂,講解給她聽。她懂了這列女的古典,那些驕奢淫逸、悍潑嫉妒的事,自然不敢做了、便是有人來借來摹,我還替他親自題眉。無論他畫法妍媸,能夠將這例女圖》慢慢推行,有益於閨閣不少。你何必來阻我呢!"文端自然唯唯而退,辦他的公務去了。


  忽忽已是雍正三年。這雍正的手段,卻比康熙銛辣許多。


  他內裏是仗著舅舅隆科多,外麵是仗著大將軍年羹堯。此外鄂爾泰、張玉書這些人物,隻好供奔走之役,備承宣之勞。雍正趁著國喪的名,召回撫遠大將軍貝子允禵,把督理西陲軍務,盡托羹堯。羹堯與雍正,是患難君臣,那不盡忠竭力?所以青海一戰,能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隻是他軍務倥傯,幕中的人,自有那三教九流,供他驅遣,他也不過眾人視之,內中隻看重的西席先生王涵春。正是:征旆扶搖談建白,寒氈偃蹇感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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