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闖殿
自從接到了朝廷的調任,劉裕便放下了手裏的工作,馬不停蹄的趕往建康。
這一點,倒是稍微出乎了王謐的意料。
劉裕怎麽會如此服從命令?
實在是不像他的風格,王謐原以為劉裕接到這樣不倫不類的調令,怎麽樣也要遲疑一陣的。
看來,目前劉裕的心態還沒有轉變,仍然是把自己擺在人臣的位置上,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進入建康城內,劉裕已經放慢了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追風,還是在城裏鬧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波。
烏衣巷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行人,行進在寬闊大道上的,大多數都是慢悠悠的牛車。
世家子弟們結伴出行,要的不是速度,而是體麵,是排場。他們絕對不會讓牛車在道路上疾馳。
人走路要講究步態,牛走路也是一樣。
好像抬腿和搖尾巴也都有講究一樣,不慌不忙。
別人都從容優雅,劉裕的戰馬卻好像是飛馳的火箭一般,怎能不令人側目。
“哪裏來的野蠻人!”
“竟敢在烏衣巷上囂張!”
郗恢以手掩鼻,橫眉立目。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那戰馬上坐著的是哪一位,便讓車夫記下了此人的來曆。
嗬嗬……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份仇, 老子是記下了!
必定要十倍奉還!
郗恢是個急脾氣, 還絕不允許別人對自己有任何一點點輕慢,眼看早朝時間已過,劉裕心急如焚,卻沒想到, 不經意間, 已經得罪了一位建康城響當當的大官。
“寄奴!”
“你終於來了!”
劉裕將要到建康城赴任的書信,正是前一晚才送到了建康城, 隻比他的主人快幾個時辰而已。
故而, 王謐也沒來得及將這個喜訊告知他的幾位好兄弟,甚至連同一個院子居住的沈蒜子也一無所知。
看到劉裕, 蒜子立刻就埋怨起了王謐, 都是襄陽戰場上一起混過的兄弟,他竟然還敢隱瞞消息!
“憑之,你也來了!”
看到檀憑之憨厚的大臉,王謐表示更加驚奇。
朝廷上的旨意, 內容他很清楚, 隻是說讓劉裕來建康做衛帥, 並沒有談及檀憑之。
現在老檀也來了, 那京口豈不是空虛一片?
聽說, 前兩天謝玄也已經趕回京口了, 北府兵裏, 難道又要是謝家一家獨大了?
對於劉裕的這個安排, 王謐很是疑惑, 他不相信,以劉裕的聰明智慧, 會看不出這樣安排的問題。
劉裕這樣做,當然是有緣由的。
王謐還沒有說出疑問, 他就已經上趕著回答了。
“現在謝將軍已經回到京口,我想, 樹大招風,我留在京口反而會招致謝將軍的猜忌, 還不如趁著朝廷的征兆, 到建康來看看形勢。”
王謐點頭稱是,劉裕的考慮還是很現實的。在北府共事一段時間,王謐仍然認為,謝玄還是不失一位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的氣魄。
他是能夠容人的, 但是這種容忍能夠達到多大的限度,誰也說不清。
至少, 在王謐看來, 因為北府目前的主將大多都屬於能力尚在謝玄之下的,他當然可以容忍,並且欣然接受他們。
可是,劉裕則不同。
他一入北府,便鋒芒畢露,藏也藏不住,根本無法保持低調。
這樣的能人, 謝玄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在北府形成氣候的, 甚至是,劉裕天天在他眼前晃, 他說不定都會氣得抓心撓肝。
還不如到建康城躲避一陣,觀察局勢的好。
雖然王謐這樣安慰自己,但是臉上還是不自覺就顯露出了憂慮之色, 北府的情況終究還是讓他放不下心。
劉裕早就知道他會這樣想,縱然是騎在馬上,縱然是幾個人上朝已經晚了點。
他還是抓住機會,努力向王謐解釋:“稚遠,憑之這次也是我思慮再三才讓他一起過來的。”
“北府那邊你也不必擔心,有詠之看著呢!”
詠之?
哦,對了!
殷仲堪說過,魏詠之的兔唇已經醫治好了,並且第一時間就投奔了北府。
“詠之才剛剛投入北府,相比我們這些已經獲得了戰功的人,謝將軍對詠之的防備會差一些,詠之行事更加方便。”
“再者,憑之也說了,相比較而言,詠之的計謀更多,心思也縝密,比他更適合留守在北府。”
“嘿嘿!”
“我這大漢, 還是打仗更適合我,讓我留守,保準什麽異常也看不出。”檀憑之搔搔脖頸,直言不諱。
檀憑之的豁達,讓王謐也心存感激。
“你說的沒錯,詠之比你更適合留在北府,這次上朝,你就先跟在我身後,隻要機會合適,我再給你找個差事。”
檀憑之是作為劉裕的副官來到建康的,他的那個小小的將軍之職,也是局限於北府之內的職位,來到建康,當然不能再沿用那些官職。
“況且,上次也和你說過了,最近我新結交了一位主簿,名喚劉穆之,此人博學多才,辦事手無凝滯,從來都是清清楚楚。”
“我把他也留在北府了,有他照應,北府的一切動向,都不會逃過我們的眼睛。”
對劉穆之!
還有此人!
有他在,王謐大致是可以放心的,雖說,相比讓他留在京口,王謐更想見他一麵。
但是,現在兩撥人馬在兩地分隔,劉穆之願不願意來建康,似乎也不是他王謐能決定的了的。
現階段而言,劉穆之留在京口,確實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既來之,則安之。
就連檀憑之他們的落腳之處,王謐都已經想好了。
不必去別的地方另立宅院,在謝明慧還沒有出嫁之前,就隨他一起住在王府,甚好。
他將這樣的主張告知劉裕,沒想到,劉裕一點也沒猶豫,立刻就答應了。
至於老檀,更是嘿嘿嘿的一陣,欣然表示隻要吃喝不愁,他就什麽也不操心,全憑王謐安排。
一行人歡歡笑笑的趕往建康宮,隊伍之中,唯一一個失落之人,或許正是被擠到了一邊,慘變背景板的沈蒜子。
劉裕他們趕來和王謐匯合,她當然沒有任何意見,作為襄陽戰場的戰友,看到他們,蒜子也是親切的很。
可是,很快她就心下不舒服了。
人家兄弟幾個開懷暢聊,她漸漸的就插不上話,關鍵是,受了冷落還不說,居然也沒有一個人想起要照應一下她。
這不是成為無人問津的存在了嗎?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要聊天也把她帶上啊!
不公平!
這一點也不公平!
麵對此等不公,沈蒜子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必定要在建康宮裏找到存在感!
對!
自己找點存在感!
…………
“元寶,陛下還沒起身嗎?”
“你是不是再去催一下?”
大朝會早就已經開始,而這一次,焦急的不再是皇帝陛下,而是杵在大殿之上的幾十個大臣。
尤其是躍躍欲試的王恭,別人都隻是杵在那裏,不時交頭接耳解解悶。
王恭倒好,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自從來到大殿上,他就一直來來回回的踱步。
終於還是堅持不住,這才催促元寶趕緊去叫醒司馬曜。
元寶也很為難,隻見他砸了砸嘴巴,朝著寢宮的方向瞧了一眼,卻並沒有挪動步子。
“諸位有所不知,陛下早就已經醒了,隻是,隻是,他現在還起不來。”
既然已經醒了,為什麽還不起身?
元寶閃爍的眼神,眾位大臣顯然是沒有看明白,還在不停追問,元寶無奈,隻能將實情和盤托出。
還不敢當著眾位大臣的麵喊出來,隻能小步走到王恭的身旁,輕聲道:“王丹陽,現在裴夫人正在陛下身邊呢,陛下可能還要等一會再來。”
雖然叫陛下起床是每一位近身大太監的職責,但是,身為一位油滑會辦事的大太監,元寶早就深諳能進就進,該退則退的道理。
人家司馬曜和裴氏正是難舍難分的時候,他一個無根之人,跟著瞎摻和什麽。
才不去觸這個黴頭呢!
“什麽!”
“你是說,那裴氏妖女,竟然還在陛下身邊?”王恭一聽就急了!
妖女禍國!
誠不我欺!
要是張貴人,他或許還忍得,但是,裴氏是萬萬忍不得!
別人不曉得裴氏的來曆,王恭還能不曉得,自從那日看到她的穿衣打扮,還有近日裏,聽說的那些她在內宮的作為,王恭便已經斷定,此女一定是妖道孫泰的徒從!
自從那孫泰出現在建康城,王恭就一直警惕著,千防萬防,卻也防不住堡壘從內部被攻破。
這個堡壘內部的叛徒,正是那琅琊王司馬道子。
王恭萬沒想到,司馬道子竟然會這樣腦殘,把妖道的徒從親自引薦到司馬曜的身邊。
這不是在掘他司馬家的祖墳嗎!
元寶還沒來得及回答,王恭便先一步向著寢殿衝過去!
在他的身後,他的哼哈二將也已經到齊,正是同樣火爆脾氣的殷仲堪,還有不知道為什麽就一起跟上了的王珣。
人沒有主心骨,就是容易隨波逐流,你看,等一腳踏進皇帝寢殿,王珣才意識到,竟然走錯了路,根本不該跟過來。
可惜的是,為時已晚,再想抽身,已是不可能了!
“走!”
“我們去請陛下上朝!”
一群大臣,竟然敢擅闖皇帝寢宮,這樣的神奇事件,在別的朝代,別說是發生了,簡直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在這岌岌可危的晉末,它就這樣真實的發生了!
王恭不是個眼裏能揉沙子的人,自從那天看到裴姣兒入宮,他心裏就憋著一團火。
真想把這個妖冶婦人一把火燒掉!
擒賊先擒王!
王恭不是糊塗人,他早已看出,裴姣兒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司馬曜不思政事,根本的原因,並不是出在裴姣兒的身上。
罪魁正是一味沉迷美色的司馬曜。
那還等什麽?
既然發現了問題所在,那就趕緊解決問題吧!
王恭帶領著大隊人馬,雄赳赳的邁著大步,奔向寢宮,在他的身後,漸漸的也跟上了一些人。
不必對這些人有太高的期待,他們隻是來看熱鬧的,若是王恭一個操作不慎,惹出了麻煩,他們才不會管他的死活。
保證會第一時間跳開。
王謐帶著劉裕他們,急匆匆的衝入白門,拴好了馬,便一步也不敢耽誤,向著宮門方向趕。
卻沒想到,還沒有踏上殿門前的長廊,就看到一群人,竟然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
怎麽回事?
這是什麽陣仗?
好好的朝會,怎的不開了?
難道,是司馬曜駕崩了?
司馬道子憑空撿了一個大漏,提前上位了?
“稚遠,我們怎麽辦?”
劉裕雖然有心機,但終究還是個老實人,這樣突如其來的巨變,讓他實在是反應不過來。
這個時候,隻能求助於王謐。
“還能怎麽辦?”
“跟上去唄!”
劉裕等人還沒有跟上,王謐已經先一步追了上去,他目標明確,從來也不打算追隨王恭。
而是瞄準了本家王珣。
王珣本就是處在隨意跟從的那種狀態,王謐一把拉住他,他便很輕易的停了下來。
“法護,出了什麽事?”
“陛下在哪裏?”
雖然並不知道這大殿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眼尖的王謐很快就發現,顯陽殿的禦座上,居然空空如也。
一個人影都找不見,更不要說是司馬曜了。
劉裕這邊也很驚奇,初次進京的兩位小將,完全沒料到,一入城,就要直接來上朝,按理說,這上朝原本也輪不到他們兄弟。
這還不說,能來建康宮裏長長見識,也是好的,隻是,居然沒看到皇帝陛下,這實在是稀奇事一件。
“陛下?”
“還在寢殿,沒起身呢!”
看到王謐,王珣頓時有一種見到了親人的感覺,他不否認,剛才還懸著的心,竟然有些安定下來了。
“還在寢殿?”
“今天的朝會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嘛?”
怪就怪最近王謐沉迷於製造手槍,竟然把司馬曜身邊多了一個小妖精這樣重要的事情給拋諸腦後。
實在是不應該,經過了王珣的提示,王謐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阿寧這是要幹什麽?”
“現在去闖寢殿,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王謐故意拖後,拉著王珣也跑到了湊熱鬧人群的後排,王珣倒是沒有任何不適,他本來也覺得,這件事挺荒唐的。
隻是,當視線落到那個穿著藍衫的俊秀小書童臉上的時候,嘴角頓時劃過一絲笑意。
“阿寧那樣陷害你,沒想到,你還在替他著想。”王珣這一回倒是十分公允。
不知為何,王謐總是覺得,自從上次他發表了一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言論之後,王珣對待自己的態度,竟然有了很大的轉變。
從他的角度看上去,似乎真的是把他當做是一家人了。
這可真是個驚人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