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捉蟲
送走第二批社員們。
就隻剩下葉家的人，大夥兒圍在堂屋的八仙桌排排站。
八仙桌的中間，放著一個褐色信封，大家都齊刷刷的盯著那信封，如同盯著什麽神聖的東西一樣。
還是周秀英先開口，“想想，這是你得到的東西，你來開吧！”
葉魚把手放在衣角擦了擦，這才拿起信封，打開看了看，十張嶄新的大團結，整整齊齊的待在信封裏麵，她輕輕的一抽，那十張大團結就被全部抽了出來，露出了全貌。
大家的呼吸也重了幾分。
這可是一百塊錢啊！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
葉魚捏了捏一疊的大團結，過了一把癮，把大團結交了出去，“奶奶，這錢給你保管！”
周秀英滿臉的褶皺子都加深了幾分，她也頗為喜歡的摸了摸大團結，雖然不舍，但是狠狠心又把錢又還了回去，“這是楊礦長獎勵你的，這就是你的錢，奶奶不能要，這錢你自己收著，將來讀書用！”
“娘！”大兒媳婦盧鳳蘭和四兒媳婦胡美英兩人齊刷刷的尖叫起來，“怎麽可以這樣？”
前些給葉魚五毛錢就算了，這次連一百都要給了。
實在是太偏心了！
倒是老三媳婦，孫月娥沒吭氣，她這人性子老實木訥，再加上嫁進來葉家這麽多年，沒能生個孩子，她一直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幹活是她，做事是她，至於爭搶東西，那是從來沒有的。
周秀英睨了一眼兩個兒媳婦，冷笑一聲，“怎麽不能這樣了？東西是想想撿到的，也是想想讓她爸去上交的，這錢更是楊礦長獎勵給想想的，我把這錢給她怎麽了？？”
盧鳳蘭嘟囔，“可是、娘，這麽多錢，怎麽、怎麽能交給一個孩子啊？？您去出去瞧瞧，哪家是這樣啊？？”
“孩子怎麽？這錢是孩子自己掙的，她自己保管怎麽了？？別人家是沒有給孩子保管錢的，可是別人家孩子，也不跟我們家想想一樣啊！我們家想想能掙一百塊錢回來，別人家孩子能嗎？？”
“你能嗎？”
盧鳳蘭氣勢弱了幾分，“我、我不能——”
“那不就結了！”周秀英大手一揮，掃向大兒子，三兒子和四兒子，繼續劈裏啪啦，“你、你還有你，你們三個，想要花侄女的錢？讓大隊的人來戳你們的脊梁骨嗎，靠侄女養活嗎？？”
老大葉紅忠，老三葉紅民，老四葉紅軍三個齊刷刷的搖了搖頭。
其實心裏，是想花的，那可是一百塊錢啊！
想想一個孩子，哪裏花的完。
隻是，這話他們不敢。
“那就成，這錢給想想保管著，你們誰有意見？？”
“有意見也給老娘憋著！”周秀英一臉冷笑，再次以鐵血的手段鎮壓了家裏的一眾想要反抗的人。
再轉頭，看向葉魚的時候，那一臉的冷笑，迅速的換成了和風細雨，“想想啊！這錢你拿著，去看看自己有啥缺的，衣服鞋子糖果，想要啥，你盡管買，萬一票不夠，跟奶奶，奶奶去找找你爺爺生前的那些大領導們，讓他們幫忙在換一批票！”
葉全根是烈士犧牲的，這些年人雖然走了，但是當初的那一批戰友和領導卻還是在的。
隻要周秀英願意張開這個口，票證還是能弄到一些的。
周秀英的態度，可謂是兩極分化。
葉魚原以為，這錢是不可能自己保管的，所以直接幹脆利索的上交了。
可是沒想到，全程，她連一個字都沒，她奶奶就直接給搞定了。
她奶奶！
真的！
太牛皮了！
葉魚搖了搖頭，往周秀英懷裏一紮，撒嬌，“我衣服鞋子都夠的，不用買！”頓了頓，她溫聲，“我瞧著您手都裂開了，我下次去縣城，給您買一瓶蛤蜊油回來，擦的香噴噴的，還不會皸裂！”
馬屁要會拍。
當然，這也不止是馬屁，是有了錢以後，葉魚是真的有這個想法。
她要給奶奶買一瓶蛤蜊油，給她媽媽買一瓶雅霜的雪花膏，給大哥買一個硬殼的筆記本，給二哥買一雙厚手套，給三哥買一個手工刀。
對了，還有給她爸爸買一雙皮質防水的膠鞋。
葉魚的清單裏麵有很多很多的願望。
得！
這東西還沒買呢！
周秀英就一陣心肝寶貝的叫著，“欸，奶奶的心肝啊！我就知道，合家裏麵這麽多人，就你最心疼奶奶！”頓了頓，她掃著旁邊的葉家其他人，“你們還我偏心想想，你們也不看看，我為啥偏心啊！你們這麽多人，可有給我買過一個針一線一顆糖？？在瞧瞧我家想想，做什麽都念著我這個老太婆！”
這一拉一踩啊！
葉家的人都不吭氣了。
他們倒是想買，他們沒錢啊！
錢都在老太太的手裏。
再了，他們就算是買了，老太太也不會記著好啊！
她隻會記得她的心肝肉。
等到大家都散了以後。
葉魚跟著哥哥一塊回到了東屋，她顛顛的把信封拿了出來，從裏麵抽了三張大團結，遞給了他們，“大哥，二哥，三哥，給！”
她發錢的時候，心裏特別的高興。
因為兩輩子。
從來都是哥哥們為她做事情，她好像從來沒有為哥哥們做過什麽。
這一次，終於輪到，她要給哥哥們做點事情了。
一張大團結，是十塊錢。
對於葉驚蟄他們來，這已經是大麵額了。
他們都是大子了，手裏沒個錢，出門的時候，底氣都不足。
可是，這錢卻是妹妹的，葉驚蟄他們齊齊的搖了搖頭，把錢推了過去：
“想想，你留著自己花，哥哥不能要！”
葉驚蟄是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去朔州煤礦上學的名額，占了大便宜了。
提起這個，他打定主意，不行，晚上等爸爸回來，要好少商量一番，這上學的名額最好還是給想想留著。
他雖然也想去朔州煤礦讀書。
但是！
妹妹更重要一些。
葉魚卻不依，她跺了跺腳，“給你們你們就收著嘛！你們要是不收下，我心裏也難受！”
她睜著一雙明亮水潤的大眼睛，巴巴的望著麵前的三個哥哥：
“你們舍得讓我難受嗎？”
舍不得！
葉驚蟄他們沒法子，隻能暫時收下了，心裏卻在琢磨，這錢拿到了，要給妹妹買些什麽東西好。
瞧著他們都收下了，葉魚心裏也高興，高興壞了，是那種打心底裏麵的愉悅，讓她興奮的甩了甩手裏剩下的七張大團結，鈔票沙沙響，“等爸媽晚上回來了，在給他們一人一張！”頓了頓，葉魚邁著輕快的步伐，清脆，“我去給奶奶也發一張！”
“我們大家，都要有！都要有！一個都不能少！”
葉驚蟄兄弟三人，瞧著葉魚那般歡快的模樣，也不由得高興起來。
葉魚去了偏屋，敲了敲門，周秀英正在屋內納鞋底子，瞧著葉魚過來，她連連招呼，“快過來，我剛還在想，啥會把你偷偷的喊過來！”
“奶，啥事啊？”葉魚走到周秀英的跟前兒，順勢鑽到了她懷裏，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
周秀英憐愛的摸了摸葉魚的臉，起身走到炕上的桌子那，拉開了抽屜，從裏麵掏出來了一個透明的罐頭瓶子，瓶子裏麵裝著淺淺的一層白糖。
她從裏麵撚了一撮出來，，“張嘴！”
葉魚下意識的張嘴，那一瞬間，白糖在舌尖化開，甜的她有些發齁。
“還要嗎？”周秀英又撚了一撮。
葉魚連連搖頭，“不要了，不要了！”她舔了舔唇角，滿是回味，糖可真甜啊！
她上輩子做魚的時候，那些魚餌又腥又臭的，哪裏有糖好吃。
的虧她嘴挑。
不吃魚餌。
不然，早都成別人盤子裏麵的一盤紅燒魚了。
周秀英瞧著自家孫女這般饞貓的樣子，她抬手點了點葉魚的鼻尖，沒好氣道，“一次可要吃夠了，免得你這孩子，在大領導麵前，饞的丟人！”
葉魚臉微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周秀英收起了糖罐子，又裝到了抽屜裏麵，特意拿了鎖給鎖住了，這個抽屜，在葉家的孩子看來，那就是個百寶箱。
裏麵裝這個各種好東西。
隻是，可惜抽屜的鑰匙在自家奶奶手裏，一般想要吃到抽屜裏麵的好東西，太難了。
周秀英收好了糖罐子，這才問道，“過來找來奶奶什麽事情？”
葉魚抓了抓腦袋，這才想起了自己來的正事，她從信封裏麵抽了一張大團結，遞了出去，“奶奶，這是給您的！”
她壓低了嗓音，聲道，“這是給您的私房錢，您誰都別，連我爸都甭告訴他，您自己留著當做體己錢，隨便花！”
周秀英多剛強的一個女人啊！
男人死的時候，她哭過一次。
這麽多年來，她一個人拉扯大四個兒子，哪怕是在艱難的時候，也從來沒掉過瓜子。
可是！
這會聽到葉魚這話，眼眶也不禁濕潤，閃著淚光：
“你、你這孩子——真的、真的是——”
她不出來話，隻能摟著葉魚：
“奶奶的心肝寶貝啊！不枉奶奶疼你一場！”
這麽多孩子，不是沒給她上交過錢，可是每一個上交錢的孩子們，都是的明明白白的，這是給全家的人的生活費。
從來、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想過，要給她這個老太婆子體己錢。
她這個老太婆，偶爾需要買一些自己要用的東西。
隻有！
隻有麵前的這個姑娘想到了。
周秀英摟著葉魚，眼淚更是止都止不住，“心肝啊！隻有你才記著奶奶啊！”
葉魚也沒想到，自家奶奶的反應會這麽大，她抿著唇，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
那個剛強到無所畏懼的老人，心裏其實也住著一個孩，哪怕隻是一點點的關心，也會讓她淚流滿麵。
葉魚伸出手，輕輕的擦過老人的麵龐，承諾：
“奶奶，您放心，等想想賺錢了，會給您好多好多的體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