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負初心
拐了幾條僻靜的小路,若悠累的不肯再走,隻覺得剛剛吃下的窩窩頭已經被消化光了,嘟著嘴,她嚷嚷道:“為什麽莫測先生要住的那麽遠啊,每天這樣走,累死了。”
“先生是高人,自然住得遠。”若萩隨意的答道。
“高人就要住的遠麽?”
“嗯。。。高人大多都孤僻。”
“他孤僻的話,為什麽又要天天給我講經?”
“那。。。那是因為他瞧得起你。”
“那他是瞧不上姐姐所以才不給姐姐講麽?”
若萩一囧,鄒著眉頭不知道該怎麽答話,於是蹲下身道:“上來吧,我背你。”
“噢耶!~~~”若悠歡快的爬上了那纖細卻可靠的背脊,下巴擱在姐姐的肩頭,眯著眼睛睡覺去了。
若萩見狀,無奈的搖頭歎息。
想來,妹妹出生已經兩年多了,自從那日從寒山寺出來後,娘親就直接拉著自己與妹妹,跋山涉水的來到了這鮮為人知的落寞小村莊。
起初的生活是挺困難的,好在這的民風淳樸,也不欺負她們這外來的孤兒寡母,反而常常幫助她們,多年來生活也還算過的去。
不久後,莫測先生也尋了來,在離她們略遠處的林間搭建了座竹屋,他不喜與外人來往,卻要母親每日都將妹妹送去聽他講經,兩年來風雨無阻;萩兒是知道妹妹不同與她人的,所以也沒多問什麽,而是很聽話的關愛著若悠。
娘親說過的,妹妹生來便缺愛,所以要好好愛護她,不然她生氣了會很可怕的。
“姐姐。”若悠慵懶的塔拉著眼。
“嗯?”
“你吃過冰糖葫蘆嗎?”
“吃過啊,悠兒想吃麽?”在很小很小時,她還是貴府的小姐,有那麽一次,偷偷的吃過。
“嗯。。。隔壁的阿茂哥哥說他小時候吃過了,酸酸甜甜可香了。”若悠的聲音有點模糊不清,好似快要睡著一樣。
“那姐姐改日帶你進城買來吃。”她微微偏頭,柔和的望著自己肩頭的小臉蛋,內心一陣祥和;打死她,她也不信這樣乖巧可愛的妹妹,會是別人說的怨鬼。
又走了一會,萩兒灰色布鞋的鞋底糊上了泥濘,額頭也冒出了細微的汗珠。
“先生。”萩兒輕輕敲響了竹門。
“進來吧。”屋內響起平靜的聲音,猶如過耳的春風,溫,暖,愜意。
萩兒卻羞澀的站在門口,瞟了眼自己泥濘的腳底,不肯進去,她怕髒了那竹製的幽香地板。
莫測知道了她的害羞,也隻是點點頭,淡然的道:“不礙事,進來吧。”
“還是勞煩先生出來接一下妹妹吧。”若萩嚅嚅出聲,很是難為情。
見那小女孩執意不肯進來,又看了看趴在她肩頭呼呼大睡的若悠,莫測淺笑起身。
“小丫頭又睡著了麽?”
“是的了。”若萩小心翼翼將妹妹遞到了莫測懷裏,那隻有兩歲大的人兒,看上去像極了貪睡的慵懶小貓,還不滿的咂了咂嘴。
“先生。”見莫測轉身要走,若萩解下包袱出聲喊道:“娘親說初春了,天漸漸暖和起來,便給您縫了件薄衫,雖然不顯貴重卻也是一些心意,多謝先生這兩年來對妹妹的關照。”
“有勞了,待我謝過女施主。”莫測也不推脫。
一來,自己確實需要;二來,收下了也免得人家總是覺得虧欠自己。
見莫測肯收下,若萩心下一喜,逐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些再來接妹妹回去。”
“嗯,路上小心些。”依舊是輕輕淺淺的聲音。
若萩一躬身便走開了。
莫測寵溺的看了眼懷裏的人兒,轉身坐到書桌前,單手拿起經文念了起來。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佛曰: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耳邊響起好聽的淡雅男聲,若悠深深的嗅了一下鼻尖熟悉的竹子香味,埋著腦袋在那懷裏蹭了蹭,隨後不舍的睜開了靈動的雙眼,幽幽的望著頭頂正襟危坐的男子。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
好像是從最初的最初吧,自己有了記憶的那天起,便有了這如謫仙般的男子,那時小小的自己連坐都坐不穩,便被這男子摟在懷裏,每日念經給她聽,那好聽的聲音猶如陳年的佳釀,醉人得緊了。
“先生早。”若悠用男子的衣襟擦了把臉,然後露出璀璨的微笑。
“悠兒早。”見若悠醒了,男子便擱下了手中的書,起身將懷裏的若悠“拽”了出來,輕輕的放在了凳子上,溫柔的命令道:“看書吧。”
“哦。”若悠剛從眷戀的懷抱裏被拽出來,有點悶悶不樂,嘟著小嘴嚅嚅的念著經文,一心卻全在對麵的男子身上。
村裏的小玩伴們曾經嘲笑過她沒爹爹,起初她很難過,哭得哇哇響。
後來她釋然了。
沒爹爹又怎麽樣?
她有先生,那淡雅的,溫婉的,謫仙般的先生;可是他們沒有。
“先生。”若悠從經文裏抬起頭來,希翼的望著麵前灰色布衣男子。
“嗯?”男子也從經文裏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她。
“爹爹是怎樣的呢?”
“這個。。。”莫測結舌,他從小便跟隨了師傅,對於爹爹是怎樣的這種高深問題他確實不知。
“是和先生一樣,會抱著若悠睡覺的人麽?”
“是吧。”他有點不確定。
“是會給若悠念經文的人麽?”
“可能吧。”
“還會像先生一樣摘甜甜的果子給若悠吃麽?”
“會的。”這點他可以肯定,貧民百姓中不都是這樣麽?
“那先生就是若悠的爹爹了。”若悠“啪”的放下手中的書,對自己的發現很是欣喜。
“胡說。”莫測微微顰眉,似惱卻不怒:“出家人無親無顧,我怎麽可能是你爹爹。”
“可是你有頭發啊。。。”出家人是沒有頭發的,若悠嘟起了嘴。
“我這是帶發修行,遲早是會斷了這三千煩惱絲的。”莫測用兩根漂亮的手指輕輕掂起肩頭的發絲,悠悠的說道:“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那先生落發後還是若悠的先生麽?”若悠的眼裏升起薄薄的霧氣,隻道出家人最是無情,沒了七情六欲,沒了愛恨別離,也沒了眷戀不舍,沒了那好聽的聲音與熟悉的懷抱:“落發後,先生是不是就不理若悠了。”
忍不住,她哭了出來。
莫測卻一愣,對於這個從來沒思考過的問題,他竟然有了一絲絲的困惑。
“好了,別哭了。”他走過去,將若悠抱進懷裏。
每當他答不出問題時都會扯開話題:“先生帶你去摘紅果果吃。”
這次。。。
食物誘惑卻沒有成功,若悠緊緊拽著他的衣襟,隔著霧蒙蒙的水霧,她追問道:“先生是不是永遠永遠都不會不理若悠?”
“是了,是了。”莫測無奈了,輕輕點頭,給出了一個看似輕巧,實則沉重的諾言。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麽,悠然的腳步一頓,深深的埋低了頭,問道:“那麽若悠呢?是否會一直都聽先生的話,永遠永遠都不忤逆先生?”
“嗯。”擦幹揉紅的雙眼,若悠乖巧點頭。
“即便是你怒火中燒,被天下所負,被萬物所棄,忍不住怨念衝天要屠殺庶民萬千;先生不許,你便不殺麽?”莫測的頭依舊埋低,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側臉,叫人看不清表情。
若悠微微的歪了頭,咬著手指道:“若悠不會那樣的,若悠什麽都聽先生的。”
什麽都聽先生的。
什麽都聽。
都聽。
可是。。。真的都聽了嗎?
到時被怨念包裹的她,能聽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