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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運氣來也

  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七,這是一個特殊日子。


  ??算起來,自欣蘭跟隨丈夫福生帶著四個兒女響應政策從西京落戶原籍時到今天為止,已經整整十三年了。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每年的三月二十七,無論多忙,無論孩子在與否,無論多大的原因,欣蘭都會在這一天的晚飯時間認真準備上兩口子愛吃的小菜,來點小酒紀念一下,這個日子是欣蘭定的,也是欣蘭堅持的。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福生心裏也牢記著這個日期,再加上早上出門時老婆欣蘭的叮囑,要他下班回來時捎帶著買二斤鹵肉和兩瓶酒,便在下午臨近下班時特意告假提前騎車出了工地。福生姓陸,47歲,1,75左右的身高,人很壯實,經常穿一身勞動布工作服,腳穿一雙解放鞋。由於常年在工地幹活,一副棱角分明的臉龐被嗮的黑黝黝的。再加上長就一副濃眉大眼,瞪起就像一個門神,以至於每年貼春聯時,老婆欣蘭總對孩子們說要把福生貼門上。


  ??縣城並不大,方圓也就五裏左右。出名的特產沒有,若提起吃來,人們就會津津樂道中心市場的李家燒雞黃家鹵肉。工地在城東,福生家在城南,這樣到中心市場買鹵肉就要多出好些路,但對於騎著車的福生,這點距離不算什麽,一會兒就到了。臨近飯點,也許是人們已經提前買好,買鹵肉的人並不多。福生選了個豬肘子,要了三個紅燒豬蹄,讓服務員包好,裝進提兜裏,付完賬,又到旁邊商店買了兩瓶杜康白酒一並裝好,便趕緊往家趕。


  ??福生家所在的中原村莊,是一個古老的村寨。也許是因寨內李姓家族勢大,原來叫李寨。後又因寨中的天王廟香火盛,又被稱為天王寺。破四舊也曾取名永紅村。然幾經改變,人終未勝天,到頭還是以天王寺命名至今。學大寨趕昔陽潮流中,因平整土地使寨牆早已沒有了昔日的輪廓,但痕跡還在。直通東西南北四個寨門的兩條筆直的大路,交叉形成一個十字街,混雜在街道兩旁民房中的老式磚木結構的兩層商鋪,雖已老舊不堪,依然凸顯著寨子昔日的輝煌。福生家就在東西街道上,十字中心西邊路北,離中心也就100多米遠。


  ??家裏,欣蘭把晚飯做好後,一邊在院子裏胡亂忙碌著,一邊等著福生回來。欣蘭姓李,是福生從城裏帶回來的女人,比福生小一歲,中等個頭,身材苗條,上身穿一件幹淨的洗的已經有點落色的藍底白碎花夾襖,下身穿淺灰色滌綸長褲,腳穿一雙黑平絨敞口布鞋,一身利落勁。白皙的臉龐,彎彎的柳眉下一雙平靜的眼睛,玲瓏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雖經歲月的磨蝕,眼角隱現魚尾紋,但秀麗的容貌風彩依舊。烏黑長發編的辮子,挽著髻用發夾別在腦後,透著時興。


  ??天色漸漸暗了。眼看天色不早,卻還沒見老公福生從建築工地回來,欣蘭有點心急,便對在棚下做木活的兒子大聲道:“陸東,去迎迎您爹,看咋還沒回來”。


  ??“嗯”隨著欣蘭的喊叫,應聲從棚下走出一個小夥。他1米7.8的個頭,細高的身材卻長了一張白淨圓盤臉,嘴不大,堅挺的鼻子,略帶卷曲的短發下,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上身穿著白背心,下身一條綠軍褲,腳上一雙時髦的白色運動鞋,一身打扮看似精心實則隨意。這正是欣蘭的兒子陸東。


  ??陸東答應著,隨手取下掛在棚沿上的綠上衣,搭在肩膀上就往外走。剛拐出大門迎麵碰上騎車回來的福生。福生下了車,陸東忙接過來,把車直接推進屋內紮好,取下車把上的提兜遞給欣蘭,便去給父親打水洗臉。等爺倆洗幹淨,收拾利落,看到這邊欣蘭已拉開小桌子擺上了碗筷菜肴,便都順勢坐了下來。陸東接過母親手裏的酒瓶,凳子角上扽開蓋子,先給父親母親的酒盅滿上,再把麵前的酒盅倒滿。看著滿座的酒菜,陸東端起酒杯,煞有介事的感歎道:“唉,每年除了盼過年也就盼今天了。來,先喝了這杯再說吧!”


  ??欣蘭和兒子跟著端起起杯,喝下了酒,陸東又給添上。欣蘭受不了這酒味,皺了皺眉,抿了一下嘴,接著福生的話頭說道:“你以為你還是小孩子呀,就記著吃嘴呀!”


  ??福生拿起筷子,在桌子上嗑齊,夾著菜道:“好長時間沒吃了,是有點饞!不過想想剛從西京回來那會兒,一家生活真是緊巴,平時有個白饃吃就不錯了,哪想過酒和肉,就是春節也不敢這樣大塊吃喝。是不是?”說完,把菜填進嘴裏嚼的有聲。


  ??欣蘭接道:“可不是!如果都和現在這樣,咱們說啥也不會從西京遷回來,陸北也不會丟哪了,可憐我那孩子了!”欣蘭說著,一種酸怵的表情溢於言表。欣蘭為福生生了五個孩子,陸北是欣蘭的老大,返回原籍時落在了西京,跟著自己當教師的父母,本想在哪裏留個根,沒想到後來在文革運動武鬥中失去了性命。眼前的陸東是老二,67年遷回來時才六歲多,剛趕上上小學。高小畢業後,75年推薦上的農業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家。三兒子陸南比陸東小兩歲,前年恢複高考後考上中專了,一學期才能回來一次,兩個雙生女兒小存和小花也都15了,在城裏上高中住在了學校。


  ??福生知道欣蘭一提起陸北就難受,他何嚐不是,他心裏也疼,可他提起往事怕勾起欣蘭傷心,可偏偏每次欣蘭都提起。想起這事,福生埋怨自己不說,心裏還有點怪罪欣蘭的父母,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孩子。可想歸想,卻從來沒敢在欣蘭麵前表示過。他愛欣蘭,他知道欣蘭能離開自己的父母,和他一起帶著孩子們回到老家,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他一起吃苦受累,是多麽的不易。他總認為,欣蘭能嫁給他,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見母親難受,陸東也很傷感。陸東對哥哥還是有印象的,他很崇拜哥哥。在他的記憶裏哥哥高高的個子,英俊瀟灑,帶他逃票,摸魚,幫他打架,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可畢竟十多年過去了,再加那時小,有記憶也已經有點模糊了。這會兒,聽母親提到哥哥,他知道母親提起哥哥就會心疼,怕母親傷心一發不可收,忙岔開話茬說:“城市確實不錯,住在城市裏,能進工廠上班,能住高樓,能洗澡,能看電影,多美呀!”


  ??看兒子一臉羨慕的樣子,欣蘭收攏住剛才的情緒,道:“城市裏生活是美,要不現在人們都想進城當工人,農村女孩找對象都想找個吃商品糧的。可當初咱們要是不遷回來,就憑當時的生活條件,不餓扁你才怪哩!更別說咱們一大家人了。你爸咱們一家人回來也是為了保命呀!”


  ??“是呀,”福生接道:“哪時候城裏的生活可不能提,買啥都定量,都要票,想養活你們這些孩子實在不易。早知道城裏發展這麽快,說啥也不會遷回來,誰也沒長前後眼不是!再說生活提高也都是這些年的事。不過,陸東你想想,城裏生活好了,咱們農村是不是也生活好了,現在吃的,喝的也不錯呀!國家政策好了,提倡改革開放,經濟搞活,就連咱農村,也分產到戶了,照這樣下去,我在咱村建築隊,你在家做木活,你媽在家伺候著農田,還愁以後日子不好?”


  ??聽福生慷慨激昂的給陸東說道,欣蘭沒有接話,她夾起碗中的肉給福生爺倆一人一塊。


  ??福生見了,就把欣蘭從豬肘子上剔下的豬皮夾了一塊放進欣蘭的碗裏,然後說道:“俗話說得好:吃啥補啥。陸東做活出力,自己多吃點瘦肉,長肌肉。你媽是個小女人,愛講究,多吃點豬皮,長臉。”


  ??欣蘭陸東一聽,都笑了。欣蘭道:“是小資女人好不好,歧視我們女人,還賣弄。要是吃點豬皮就能長臉的話,你多吃點吧,趕緊把你哪老包臉給換了!”


  ??福生接道:“我說的小女人有我自己的含義,和你們理解的不一樣。再說臉怎麽能隨便換哪,如果換的像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的臉了,年輕了,春節還怎麽貼門上,還是就這樣吧,能鎮宅子。”


  ??聽福生這樣說,欣蘭禁不住的笑了起來。


  ??三杯酒下肚,欣蘭便不再喝了,隻看著爺倆喝,偶爾夾著菜看著爺倆說閑話。


  ??看著眼前已長成人的陸東,欣蘭忽然想起前幾天本大隊南邊村子裏萬峰他媽問孩子的年齡和生辰,說要給孩子介紹對象,隨即問福生知道這事情不。


  ??“怎麽不知道,萬峰跟我在一塊幹活哩,他問過我,可這兩天再沒吭聲。”福生頓了頓說:“哪女孩是萬峰的表妹,以前去萬峰家走親戚好像見過,個頭長相還可以,年齡倒也般配,女方十九,咱陸東也二十了,在咱們農村正是結婚的年齡。我側麵打聽了下,好像是她家嫌棄咱們家孩子多,都在上學,負擔重,過來盡是填黑兒,沒願意。”


  ??陸東一聽,心裏就有想法了,自己一直挺自負,沒想到今天被別人挑,還挑剩下,傳出去豈不太丟人了,這不是對自己個人能力的全盤否定嗎!想到這裏說話便有點帶氣地道:“誰家的閨女這麽沒眼勁!不願意算了,有啥了不起,難道您二老還擔心我尋不下媒,娶不來老婆。我憨還是我笨?良禽擇木而棲,我不怪她。再說將來弟妹都考上學留在城裏,混出樣了,就不說來添黑了,到時讓他們家來求我我還不娶哪!”


  ??“聽聽你說話,說著不怪就怪了人家。別生氣,陸東,心穩方行萬裏船。別把希望寄托在你弟妹身上,留不留在城裏和你沒關係,打鐵還需自身硬不是,像個冒失鬼,誰會願意跟你。”福生看到兒子的樣子不慌不忙的說道。


  ??聽爸這樣說,陸東剛傷了自尊,又拾了個大大的沒趣,不過也沒法反駁,畢竟父親說的是對的,但又嘴上不服道:“看看!爸,您又當真了不是,沒一點意思!”


  ??福生看著已長的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不好意思再說,矛頭一轉對新蘭說道:“孩子不小了,找對象的事你多教著點,還書香門第哪!祖傳的手藝不用了可惜。”


  ??“不是你的孩子呀!你是不是也應該教著點呀!?再說她不願意正好,說不定有更好的女孩在等著我們陸東。”欣蘭說完,想到陸東有情緒,忙岔開話題對陸東說道:“陸東,別生氣,就像恁媽我,當初多少都沒相中,最後卻相中了您爹。”


  ??欣蘭的懟腔,福生沒在意,聽她說自己,忙接道:“可不是,要不說哪,還是緣分不透。”


  ??聽話聽音,陸東看爹沒聽透媽說話的意思,道:“嘿,爸,您老榆木疙瘩了,俺媽的意思是說開初好的沒選,到最後選了您這個次的。”


  ??福生一聽,便對剛才欣蘭的話回味開了,一副懵懂的樣子。本就在笑的欣蘭娘倆看到福生的表情,更開心了。


  ??一家人邊吃邊說,等到吃完飯,收拾完碗筷,天已經黑透了。


  ??欣蘭回到裏屋,見福生裸露著雙腿,斜歪著躺在床上,兩腿耷拉在床沿上,以為福生喝多了酒。初春的天氣,晚上還有點冷。欣蘭怕涼出毛病,便輕輕地去想把雙腿板正蓋上被子。福生眯著雙眼,暗暗的把雙腿用勁。欣蘭沒有挪動,知道福生使壞,便順勢腿上輕掐了一下。福生裝模作樣,誇張的“喓-喓-”輕吸著氣。“沒個正行,您以為您還是三歲的孩童嗎?不早了,累一天了,早點睡吧”欣蘭說道。福生沒接欣蘭的話,依舊眯著雙眼看著欣蘭,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欣蘭知道老公酒勁上來了,便去把腿給順正,幫著給褪去外套,蓋好薄被,又把枕頭墊高些。安置好福生後,欣蘭這才走出屋外,到廚房看看煤火,問過陸東不再出去,便插好院門。再回來時,福生已經已打著鼾聲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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