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失蹤
是夜,李遂意執了燈盞,將天子腳下的路照亮。
其實倒也不用他執燈,鹹陽郡守已經裏裏外外地安排妥當——行宮是修葺過的,每隔一丈便掛了盞燈籠,耀得整座行宮亮如白晝。
隻是掛的是紅燈籠,看著倒有些喜慶,隻是李遂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這樣的地方,縱然陛下夜裏眼神再不好也能自己走,不需要人帶著了。
他心裏也高興——陛下今晚居然沒有收用那幾個美人,直接便來了寢殿,不費吹灰之力便完成了秋冬交給他的任務。
就是說嘛!夫婦之間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貴妃那張嘴雖然說的確毒了些,但好歹人不壞,知道什麽時候該撒嬌諂媚,什麽時候該給台階下。
陛下雖說性子有些別扭,但常寵著貴妃,由著她胡鬧,隻要不是太忙,基本都會天天去徽音殿尋人。
李遂意決定繼續添一把火,好叫天子更疼惜一下貴妃。
“陛下您是不知道,貴妃今兒看到您被幾個美人圍著,難受得跟那什麽似的。”他捂著心口道,“回來的路上邊走邊擦淚,看得奴幾個心疼死了。”
天子足下一頓:“她哭了?”
李遂意點頭如小雞啄米:“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眶鼻子紅彤彤,連袖子也濕了一大片,看那模樣是真難受著了。”
天子頷首道:“朕知道了。”
表麵風輕雲淡,腳底卻像生了風一樣疾步向前。
“陛下等一等奴!”李遂意撒開丫子使勁全部力氣企圖跟上他。
鹹陽富庶,郡守為了有朝一日接駕後能雞犬升天,早早地便斥巨資建了這座占地千畝的行宮。
李遂意跟著天子穿過三道牌坊兩座穿堂一間正廳後,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看著天子越來越陰沉的臉,心裏盤算著明天該如何給這位鹹陽郡守收屍。
正廳後便是一個大院,寢殿便位於此處。背靠驪山,兩麵環水,綠植豐茂,卻未聽到一絲蟬鳴。
想來這鹹陽郡守倒也是下了不少功夫,還知道讓人提前將蟬粘走,避免擾天子清夢。
李遂意隨著天子來到寢殿前,見裏麵早已熄了燈,漆黑一片。
想來貴妃氣得連盞燈也不願意留了,這門也不知道鎖了沒鎖,好不好進。
再看天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手便推門。
推了推,好像沒有推開,看來的確是氣得連門都不願意留了。
天子咳了一聲,李遂意心領神會,趕緊帶著剩下的宮人遠遠地溜了,省得叫人看到堂堂聖人回自己住處還要爬窗的一幕。
見人走遠,天子摸到窗前,熟門熟路地打開窗戶,一個翻身入了寢殿。
他關好了窗戶,本就眼神不好,費了許多勁才摸到床榻的沿兒。
“四四,你先別生氣,聽朕講。”他聲音有些赧然,想是有些害羞。
“今日未幫你說話,未等你一起走,的確是朕的不對。可你便是再惡心,也不該摔杯子。朕是天子,你不該下朕的麵子。”他頓了頓又道,“你看到的那幾名女子,朕一個未收。有你在一日,便隻寵你一個,這話不是說說而已,是你不信朕。”
話都說到這份上,那小女子依然不吱聲。
“四四,朕知道你沒睡。”他傾身上前,掀開了薄被,“不是最怕熱?怎麽…”
手下觸感不對!
陸四身嬌體軟,骨肉勻稱滑膩,常常令他愛不釋手。
榻上之人則略為削瘦,一觸見骨。
“何人?!”他高聲怒喝。
那人不言不語,像是昏死過去一般。
寢殿院子左右各有一個小院,便是宮人休憩之地。
李遂意剛要褪下外衣,便聽到寢殿內有吵嚷之聲。
帝妃該不會不僅沒和好,還打起來了吧?!
他連鞋都顧不上穿,趕緊向寢殿那處跑。
李遂意抵達時,便見宮人七零八落地跪了一地。
秋冬倒在地上,雙手雙腳被縛,嘴裏還塞了一團布,眼皮緊緊闔著,看樣子像是昏過去了。
天子坐在正中間的榻上,聽到他來,厲聲命令道:“掌燈!”
李遂意這才想起他夜裏不能視物,趕緊去將燈和柱點上。
寢殿這才漸漸有了亮光。
鹹陽郡守為了修建行宮,可謂是下足了血本。尤其是這座寢殿,燃了燈後才發覺通室嵌金綴玉,金碧耀眼,饒是見識過華林上苑的李遂意也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天子指著地上的秋冬道:“將她弄醒。”
李遂意趕緊俯身下去,將她嘴裏的布抽出來,手腕腳腕上的繩子解開,又是拍臉又是掐她手臂,生怕她一個不醒便會被天子絞殺在此地。
秋冬幽幽轉醒,迷蒙道:“什麽時辰了?”
“快別問什麽時辰了!”李遂意嚇得都快哭了,“娘娘在哪兒呢?!”
秋冬動了一動,後腦勺一陣痛。
她痛得“嘶”了一聲,一手摸摸後腦,竟摸出混著血痂的淤血來。
秋冬一怔,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事兒。
抬頭一看,見天子坐在榻上,麵如白雪,慘白陰鷙。
“陛下!”秋冬伏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娘娘被人擄走了!”
此言一出,闔宮之人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喘。
唯天子一人在微微喘息,開口嗓音低沉嘶啞:“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秋冬叩首道:“今日娘娘說陛下惹她生氣,不想見陛下,讓奴在寢殿候著,她在偏殿守著,說等陛下一來瞧她不著定然發火,到時候再去喚她。奴在殿中等候,發現外間來了兩個人,因著娘娘不讓燃燈,看不清楚,便以為是陛下和李內臣。然而那二人並未入寢殿,卻直接去了偏殿。奴覺得不對勁,出了門便想喊人。哪知道那歹人從偏殿將娘娘抗了出來,見了奴便直接打了一棍子…醒來便是剛剛了。奴沒有守好娘娘,罪該萬死!隻求陛下能賜個全屍…”
李遂意聽得心驚肉跳。
“你的確該死。”天子慢聲道,“但你死了,貴妃定要怨朕,所以留你一命…李遂意。”
李遂意向前一步,不經意間一個抬頭,見天子一雙金眸竟變得血紅,腿一軟便撲倒在地。
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滴,李遂意冷汗淋淋道:“陛下吩咐?”
“你去找慕容擎,便說是朕遇了刺,讓他帶二百虎賁去捉拿刺客,讓他挨家挨戶地搜。”
李遂意低頭道了聲是,起身便要去辦事。
“郡守及鹹陽本地六品以上官員…”天子像是想起什麽,幽幽地又來了一句,“讓他們自行了斷吧。”
李遂意垂首退出寢殿,其餘宮人亦戰戰兢兢地跟著退了出去。
秋冬坐在地上,眼淚鼻涕跟著流。
“貴妃今日用膳沒有?”天子突然發問。
秋冬用袖子擦了擦臉,帶著哭腔道:“未曾…娘娘說…說惡心,吃不下,今日滴水未進…”
天子聞言,渾身脫了力似的癱坐在榻。
手指握成拳,重重地錘在一旁案幾之上。
翡翠小幾應聲而裂,碎玉紮進血肉之中,劃出無數道細小口子。
鮮血汨汨而出,帝王顫聲將麵埋入掌中。
“濁劫惡世,多有劫難。我已受持,位及人皇,為何卻依然護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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