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破碗 一
大雨傾盆。
一頭水牛孤零零的走在水泥路上。
不時哞哞兩聲,好似在跟什麽東西說話。
“那是誰家的耕牛?”
“這年頭誰還養牛,不嫌麻煩!”
“噓,不是誰家養牛的問題,下這麽大的雨,哪個畜生不曉得躲雨?”
“我跟你講,老蘇頭生前自私自利,病了被他兒媳婦趕進豬圈。好好的人都經不起山風夜露,老蘇頭那是被活活折騰死的。算橫死。”
“嘶,按你這麽說,這牛……”
“莫談,來抽煙,抽煙。”
滿月潭村凡有喪事,沒錢的停喪三天,有錢的停喪五天,七天,九天。頭七回魂,一般非含冤未解的人,不停七。九乃至尊,活過了百歲,後人又有錢的才會停九天。還有出殯忌單日,死的那天恰逢單日,停三,五天,討百家米,三更或五更上山。
停喪期間,辦流水席,本家沒出五服的都來吃。一桌十二碗菜,菜可以不好,但要把碗裝滿。
年輕人不清楚講究,問就是一句他們這的習俗。年紀大的曉得講究,比如菜要裝滿,是怕逝者瞧見後人飯都吃不飽,不舍得走。
習俗與忌諱的界限,往往模糊不清。就像幾年前村裏有一戶人家,幾兄弟都在外麵打工,回村急著兩天送葬。
棺材抬起來,抬棺材的幾個人一聲謔。陰陽先生拿著瓷碗砸水泥地上,碗滾了幾個軲轆卻沒碎。
撿起來又砸了一遍,還是沒砸碎。
陰陽先生都嚇到了,不敢再砸第三下。事不過三,萬一第三下砸不碎,那是大不吉利。
而要砸的碗,是人斷氣,燒斷氣紙的碗。等靈榻搭好後,又放在靈榻底下的碗。
瓷碗砸了兩下,砸得砰砰響就是不碎。主家換了一個別的碗給陰陽先生砸了,算是把砸碗送人的事情帶過去了。
起棺,上山,下葬。
來年,暑假,七月初,那戶人家的孫子在滿月潭遊泳,淹死在了湖裏。
娃兒撈起來,手裏拽著一個瓷碗。
就是之前沒砸破的碗,被他家扔進了湖裏的碗。
事情邪門的緊。
眼下暴雨連著天,哪個畜生不曉得躲雨?村裏人看到反常不躲暴雨的水牛,聊了幾句就忌諱的不談了。
水牛一路走到蓋靈棚的人家門口。
一屋子人看到雨幕中的牛在台階前停下,心神不寧的看向了陰陽先生。
陰陽先生披上雨衣,硬著頭皮出門,下了台階,到跟前看清楚水牛,認出是薛老太爺家的。忍不住鬆了一大口氣,連連作揖,啥也沒說。也不敢說話。
又朝水牛哞哞的空處,連作了三個揖。
陰陽先生脫了雨衣,自個頂著暴雨,蓋牛角上。回身到飯棚,挪開兩個桌子,又到水牛跟前作了幾個揖,“外頭雨大,您去那邊躲躲。”
水牛進了飯棚。
一屋子人好奇極了,等陰陽先生回到人群處,有人說:“這牛……”
陰陽先生嚴厲的一個眼神止住那人的話,“薛老太爺家的!”陰陽先生連牛字都不敢提,因為他懷疑這牛是薛娘娘,但沒有證據。
在場的人也曉得薛老太爺九年前歸來,薛家集上任族長一家五口失蹤,薛娘娘失蹤,薛娘娘家院子多了一頭牛的事。
大家心裏猜什麽的都有,但沒有一個人敢議論,免得禍從口出。
“那這怎麽安排?”他大伯緊張的開口。
陰陽先生也苦惱,給草吃,怕是作死,“洗幹淨一個臉盆,倒半壇子米酒,我端過去。”米酒是為頭七準備的,告訴亡者家裏有米,米也能長久,不需要擔心。也敬押解亡者回魂的陰差的。有沒有這個事情,不知道,反正是這麽個講究。
半臉盆米酒端到水牛麵前,水牛趴地上,眯著大大的牛眼,享受的慢慢吃了起來。
蘇鐵樹瞅了一眼屋裏熟悉又陌生的人。
這邊是三層樓房,隔壁水泥瓦屋,牆麵刷著白灰,貼著扶貧宣傳。
樓房是大伯家,瓦屋是他爹家。
蘇鐵樹低著頭,提著白玉方棍。
寂靜無聲的走了過去。
水牛偷瞄了一眼蘇鐵樹的背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吃了一大口酒,看向了外麵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