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子要救平陽城
李正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扣上了“鬼附身”的帽子,此時的他正在傷兵營麵對著袁先生。
袁先生兩鬢已經斑白,但那臉龐卻依舊飽滿紅潤,目光清澈,想來養生有術,是以,李正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他的年齡。
“你脈象虛滑,”
自李正醒來,袁先生的手就一直搭在他的手腕上,直等得李正又忐忑又不耐之時,才緩緩地開了口,“時而澎湃猶如大江之浪,時而微弱猶如微瀾之末……”
著,袁先生緊緊地盯著李正,目光漸漸凝重起來,“此乃失魂之症啊!”
一句話,隻聽得李正心中一緊:難道被看出來了?
“你最近可是受過驚嚇?”
正在此時,袁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或者……剛經曆過大悲之事?”
“呃,嗯!”
李正一愣,暗自鬆了口氣,連忙點頭,聲音低沉,“連日惡戰……昔日袍澤陸續戰死,而城中情況每況愈下……”
著,李正神色黯然,好似已經不下去了。
“唉……”
袁先生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鬆開了搭在李正手腕上的手,勉強一笑,“你這不是什麽癲狂之症,隻是……就在這裏安心靜養幾吧!”
“不行!”
李正一驚,連忙拒絕,神色激動,義正言詞,“兄弟們和城中百姓都在城頭殺敵,我又傷得不重,怎能在此靜養……那樣做,又與逃兵何異?”
靜養?
開什麽玩笑!
老子還要救平陽城呢!
既已殺了人,那就等於接受了“李大錘”的身份,自然也要擔起“李大錘”該擔的責任——拯救平陽城!
無論救不救得了,都應該去努力,而不是在此靜養!
“唉……”
見李正言詞激烈,袁先生隻得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回吧……不過,以你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宜再上陣廝殺,否則,怕是會做下令人扼腕之事!”
袁先生自然聽士雄起過李正先前在城頭上敵友不分的情況,因此,才會有此擔心。
戰場之上,生死刹那,一個敵友不分的袍澤遠比敵人更可怕。
“我記住了,”
李正已經記不清自己在城頭究竟幹了些什麽,卻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起身衝袁先生一抱拳,“多謝袁先生!”
罷,李正便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大廳門口走去了。
望著李正的背影,袁先生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奈唏噓之意溢於言表。
如今的平陽城已近油盡燈枯,還能堅守多久?
若等城破了,城中幸存軍民又能有幾人幸存?
醫者能救人,卻救不了平陽城,救不了下!
李正沒有醫術,但他想救平陽城,用刀,用他曾引以為傲的滿腹經綸。
出了大廳門,下了台階,李正的步伐越發地鏗鏘了起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老子既然撿回了一條命,何不用這條命放手一搏,即使失敗了,後世史書提到平陽之戰或許也會給老子寫上一筆呢!
“嘿,”
李正剛走到遠門前,便聽到一個好聽的女聲在身後響了起來……有點耳熟。
“嗬嗬,”
李正腳步一頓,連忙轉身,果然便見昨夜給他治過傷的那個女人步履匆匆地跟了上來,連忙衝她友善地笑了笑,“有事嗎?”
“那個……”
那女子腳步一頓,停在了五步開外,定定地望著李正,“記得……三之後過來換藥……”
“好!”
李正粲然一笑,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纏著的白布,“有是你幫我治的吧?謝謝!”
罷,李正一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院門,步伐鏗鏘。
三之後,老子一定會過來換藥!
活著,就能過來換藥!
古城靜默,陽光明媚,但是,李正一路走回西門,在沿途卻沒看到幾處完好的房屋。
叛軍圍城已經三月,城中火油箭矢早已用光,守城全賴滾木壘石……為此,很多房屋都被拆掉了。
“大錘!”
李正剛走到城牆根下,士雄正好從城頭下來,見到李正連忙腳步一頓,憨憨一笑,“你怎麽回來了?袁先生怎麽?”
“什麽怎麽?”
李正一愣,連忙掩飾地笑了笑,“袁先生我傷得不重,讓我回來和兄弟們並肩作戰……”
著,李正快步走上了台階,伸手一拍士雄的肩膀,“我的刀呢?”
“呃……”
士雄被他拍得渾身一怔,連忙調頭往城頭走去,步履匆匆,好似急於和李正拉開距離一般,“都頭幫你收著呢!”
“跑那麽快幹什麽?”
李正有些疑惑地追了上去,“兄弟們還好吧?”
士雄連忙“嗯”了一聲,腳下卻沒有稍停,卻移開了話題,“叛軍退回去就一直沒動靜,也不知道他們又在搞什麽鬼把戲……”
平陽城已經被圍了兩月有餘,不論守城的軍民還是攻城的叛軍都已疲憊不堪,戰鬥頻率越來越低,但陰招卻越來越多了。
這樣也好!
李正卻覺得這不是壞事,叛軍攻擊的頻率低了,留給守軍的機會就多了!
若是叛軍憑著人多搞車輪戰,累也得累死,就更別什麽不要什麽尋找破敵之策了!
“大錘……”
“大錘……”
李正走上城頭,尤勇幾人連忙衝他招手。
“嗬嗬……”
李正笑嗬嗬地走了過去,當先望向了劉都頭,“都頭,我的刀呢?”
既然已經接受了“李大錘”的身份,那就少不得刀了,剛好,那把刀就夠利!
“呃……”
劉都頭連忙從身邊拿起那把腰刀遞給了李正,“物歸原主!”
“謝謝都頭!”
經過上午那一戰,李正越發地覺得這把腰刀不是凡品了,見劉都頭還得這麽爽快,他心中自然有些感激。
“嗬嗬……”
劉都頭卻笑著搖了搖頭,“本就是你家傳之物……人在刀就在!”
“呃……”
李正聽得一愣,連忙掩飾地笑了笑,“嗬嗬……”
他卻不知,他那“李大錘”的諢號也是有些來曆的!
大永帝國隻禁民間弓弩,卻不禁民間刀兵,因此,百姓挎刀佩劍的並不鮮見,開鐵鋪打製刀劍的也很普遍。
李正祖上便以打鐵為生,他少時也跟著父親掄過幾年大錘,直到十八歲上下才參了軍,距今也不過三年時光,而那把腰刀正是他祖父以外隕鐵打製而成的。
當然,李正並記不得這些事,也不關心這些事。
他關心的是如何破敵!
“都頭,”
李正把刀插回了懸在腰間的刀鞘之中,找了個空檔坐了下來,一望劉都頭,神色凝重起來,“你以為……城中之糧還能支撐多久?”
“呃……”
劉都頭一怔,警覺之心頓生,死死地盯李正,神色陰沉,“你問這個幹什麽?”
李正不過一個卒,這樣對長官話本來就有些不敬,可是,尤勇、薛彪等人並無一人出來指責,可能他們也想知道,也有可能……他們有點怵李正。
“都頭,”
應著劉都頭那張陰沉的臉,李正一臉坦然,語氣平靜,“若是城中糧盡,而叛軍依舊未能破城……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抵抗?”
“混賬!”
劉都頭頓時一聲怒罵,但看李正一臉坦然,又強壓下了心中的怒火,“人在,城就在!”
“自當如此!”
李正連忙點了點頭,“男子漢大丈夫,自不該向不義之人低頭!”
聞言,劉都頭神色稍霽,卻聽李正繼續了下去,“如果真到那時,我們該以什麽維生?”
聞言,尤勇等人也紛紛望向了劉都頭,人是鐵飯是鋼,這是個大問題!
“這……”
劉都頭眉頭一皺,略一沉吟,“網雀挖鼠、煮衣爨鞋……總不至於活活餓死!”
“倒也是個辦法!”
李正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卻又話鋒一轉,“若到了雀盡鼠絕衣鞋食盡之時,援軍仍然未至,平陽之圍仍然未解,又當如何?”
“你……”
劉都頭一滯,終於忍不住怒氣勃發,騰地站了起來,“吭啷”一拔佩刀,直指李正,“敢擾我軍心?”
“若到了那時,”
李正依然端坐,神色不變,聲音平靜,“城中還有婦孺可烹,老弱可爨,你食……還是不食?”
此言一出,劉都頭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尤勇等人也是神色劇變,訥訥無語。
惑人,當用驚人之語!
但李正覺得自己的話絕對沒有誇大其詞,人在陷入絕境時任何可怕的事都做得出來!
李正來到這個世界不過短短半日多,可《舊唐書·張巡傳》中那段文字已經在他心中不知翻騰了多少遍:“子奇攻圍既久,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慮將有變。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為國家勠力守城,一心無二,經年乏食,忠義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坐視危迫。’將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乃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繼之,所食人口二三萬……”
以前,李正沒有經曆過戰爭,無法想象那樣的事情,也無法褒貶張巡的做法。
可是現在,他是孤城中的一個卒,已經深陷在戰爭的漩渦之中,已經經曆過你死我活的廝殺,所以,他明白了:身處那樣的境地,士卒根本無法選擇!
李正不想麵對那樣殘忍的選擇,所以,他要破敵,要救平陽城!
“吭……”
劉都頭呆立良久,輕輕地還刀入鞘,無力地坐了回去,沉默不語。
一時間,周遭鴉雀無聲。
“不……不能那樣吧?”
良久,士雄強笑著打破了沉默,可一張大臉依舊蒼白如紙,“郡守大人……朝廷的大軍剛在六盤關打了大勝仗……”
“你信?”
李正深深地了士雄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且不叛軍圍城,郡守大人是如何接到朝廷戰報的,就算郡守大人真有辦法和朝廷聯絡……朝廷一定就會將軍情如實相告?”
“可是……”
士雄急忙就要辯解,可是一望眾人,卻見眾人都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隻得訥訥地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都頭,”
李正見眾人盡皆沉默,神情低落,連忙望向了劉都頭,神色一肅,“如今局勢,堅守不出無異於坐以待斃,趁兄弟們還能填飽肚子,還有幾分氣力……幹他娘的吧!”
“是啊……”
尤勇等人都是精神一振,連忙附和,“都頭,幹吧!”
“嗬嗬……”
劉都頭一掃眾人,滿臉苦笑,“怎麽幹?就憑我們這十來個兄弟?”
“光靠我們,自然不能成事!”
李正連忙搖頭,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欣喜之色,“我們隻是卒,人微言輕,但,你是都頭啊!”
“嗬嗬,”
劉都頭自然明白李正的意思,卻依舊搖頭苦笑,“如今,城中可戰之兵不足六百人,固守城池都需要依賴城中百姓,哪怕我能出花兒來,羅校尉和郡守大人都不會支持我們……”
“是啊,”
眾人頓時神色一黯,“如果幹不成,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對!”
李正也點了點頭,“就這樣去,他們肯定不會答應!不過……”
著,李正卻又話鋒一轉,“如果,我們先摸清城外叛軍的情況,定下切實可行的破敵之策,再去找他們呢?”
“這……”
眾人都是神色一動,紛紛望著劉都頭,“如果這樣,他們應該會答應吧?”
“嗯……”
劉都頭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突然一咬牙,“幹了!晚上就去探營……”
“探營算我一個……”
李正暗自鬆了口氣,連忙附和。
連唬帶騙的,終於成功地蠱惑了劉都頭!
管他的呢,這麽做也是為了救平陽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