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酒醒已是孤城卒
夜雨淅瀝,街燈昏黃,巍然宏偉的都市比以往的夜多了些寧靜。
“日子怎麽過/快樂不快樂/像這種無聊的問題/你不要問我……”
狹的出租屋裏燈火溫馨,一曲《遊戲人間》在房間裏輕輕地飄蕩著,“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反正都是沒把握/不必太強求……”
電腦前,李正無力地靠坐在座椅上,醉眼朦朧地跟著歌聲在輕輕地哼,“我有我的痛/我有我的夢/裝瘋賣傻的時候/你不要笑我……”
哼著哼著,兩行清淚已溢出了眼眶,順著已經緋紅的清秀臉龐滾落,滴落衣襟,悄無聲息。
芸芸眾生,熙攘來去,幾人沒有夢?幾人沒有痛?
可是,煩惱太多,未來太遠,那遙不可及的夢、那刻骨銘心的痛……又該與何人聽?
“也許有一/你我再相逢/睜開眼睛看清楚/我才是英雄……”
歌聲還在飄蕩,李正卻已停下了哼唱,抬手狠狠一抹眼角的淚水,抓起桌邊那壺“神仙醉”往麵前的酒碗倒了起來。
“嘩啦啦……”
微黃的酒液自壺口奔湧而出,衝入雪白的瓷碗,泛起朵朵均勻的酒花,香氣四溢。
“嘭……”
放下已經罄盡的青銅葫蘆,李正坐直身體,低頭在碗口深深地嗅了一口,抬起頭來嘴角已經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好酒!好酒……何當脫屣謝時去,壺中別有日月!”
罷,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就灌了起來,“咕嚕咕嚕……”
辛辣的酒液直衝心底,好似燒起一團火來,隻把心中的委屈憤懣燒得煙消雲散,騰騰地熱氣直透每一處毛孔,直讓李正渾身上下再無一處不舒坦。
世事多艱,憂思不絕,何以解憂?對酒當歌!
“當……”
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碗,李正往椅背上一靠,又大著舌頭跟著音樂哼了起來,“傷心難過的時候/我學會了喝酒/每次我都喝呃……喝醉/但從來不呃……不犯錯/明酒……酒醒以後/我呃……我依然……依然是……是我……”
“嘭……”
歌聲未落,李正突然身子一歪。
“吱呀呀……”
屁股下的椅子在光滑地磚上滑了出去,李正卻一頭栽到了地上,“嘭……”
好痛!
李正就那麽趴在冰涼的地板上,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嘴角卻有笑意。
這樣……真舒坦啊!
沒有一絲鼾聲,房間裏隻餘那首《遊戲人間》還在輕輕地飄蕩著,“笑容太甜/淚水太鹹/山盟海誓到了最後難免會變/煩惱太多/未來太遠/何不陪我一起放蕩遊戲人間……”
“呃……”
不知過了多久,李正終於恢複了一絲知覺,聲音嘶啞,“我的頭……”
李正艱難地抬手摸向了額頭,入手是濕噠噠黏乎乎的一片,額頭上、臉上都是,眼睛都已睜不開了。
流這麽多血?!
李正一個激靈,猛地翻身坐了起來,伸手就摸向了記憶中的電腦桌,想摸些手紙把臉上的血跡擦一擦。
“啊……”
摸到的東西卻讓李正心中一寒,猛地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摸到的是……是一張人臉啊!
也顧不得被血跡迷了眼,李正奮力地睜開了眼,一看之下,心猛地縮成了一團。
朦朧的月光下,一具具屍骸散亂地擺在牆角,李正摸到的正是其中一具。
這……這是哪裏?
心中寒氣直冒,李正連忙爬了起來,抬手擦了擦眼睛,舉目四望,這才發現自己好似站在一堵高大的城牆下,左麵不遠處隱約有火光在跳動。
“呼嚕……呼嚕……”
夜色中隱約還有鼾聲在飄蕩。
這……不像在做夢啊?
我已經死了?
抑或,重生了?
“嘶……”
李正怔怔地抬手摸向額頭,頓時疼得抽了口涼氣,“哎喲……哎喲……”
“誰?!”
一聲沉喝,三丈外的牆角站起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伸手握住了腰刀,緩緩地走了過來,腳步沉重。
“呃……”
李正怔了怔,連忙衝他擺手,“是我,是我……”
隻是,那個“我”究竟姓甚名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
那大漢腳步一僵,停在了五步開外,望著李正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李……李大錘……你怎麽沒死?”
“我……”
李正一愣,不禁苦笑,“我為什麽一定要死?”
原來,“我”叫李大錘啊!應該是個諢號吧?
“呃……”
那大漢一滯,咧嘴笑了,“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又能多一個兄弟守城了!”
著,那大漢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把拉起李正的胳膊就往火光處走去,“我先帶你去包紮一下傷口……叛軍的投石機太厲害了,好多兄弟都被砸死了,你倒是命大……”
“那個……”
李正聽得有些亂,雖然滿肚子疑惑,卻又不知該怎麽問才能不惹他生疑,隻得猶豫著了句,“我餓了,能不能找點吃的?”
“吃的?”
大漢腳步一僵,搖頭苦笑,“我們也沒吃上晚飯……城中大概已經斷糧了!”
“哦,”
李正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他隻是隨口一,倒也不覺得很餓。
“唉……”
那大漢又拉著李正繼續前行,神情低落,“平陽城……怕是守不住了!”
“唉……”
李正也歎了口氣,附和著,“希望援軍能及時趕到吧!”
“援軍?”
大漢一愣,無奈地望了李正一眼,“李大錘,你腦子被石頭砸壞了吧?六盤關都叛軍打下來了,援軍哪裏還過得來?”
“啊……”
李正心底一沉,有點慌了,“那……那為啥還要死守下去?開城投……”
“你不想活了!”
那大漢頓時麵色一沉,惡狠狠地盯著李正,壓著嗓子罵了起來,“你若再這話,就算郡守大人和劉校尉不殺你,老子也饒不了你!”
李正心中一寒,連連點頭!
“記住了!”
那大漢深深地望了李正一眼,一轉身,大步流星而去,步履沉重,“人在,城在!”
李正連忙跟了上去,心底卻已一片冰涼。
難道剛過來就要和這平陽城一同毀滅?
不行!
絕對不行!
如果再死一遍,我豈不是要灰飛煙滅了?
可是,如果守城的人都和他一個德性……完了,死定了!
不知不覺間,李正已經走到了一堆篝火前,火堆燒在城牆跟下,十多個衣衫襤褸、神色疲憊的士卒圍坐在火堆旁,或已鼾聲如雷,或在低聲私語。
“李……李大錘?”
看到李正過來,兩個正在低語的士卒一怔,連忙跳了起來,布滿血汙和煙塵的大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你……你咋還沒死?”
“呃……”
李正回過神來,一望那兩人,嘴角泛起了苦笑,“你們就這麽盼著我死?”
“嗬嗬……”
兩人俱都訕訕而笑,“哪能呢?哪有盼自己兄弟死的?要盼也是盼城外的叛軍死……能死光才好!”
“就是,就是……”
其他被驚醒的士卒也紛紛附和了起來,一張張布滿血汙的臉上盡是義憤之色,“一個個的都被豬油蒙了心,放著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偏要跟著郭彪那個奸賊造反……如今,好好的一個甘州被他們搞得……”
“好了,”
先前那大漢衝眾人擺了擺手,望著一高一矮兩個士卒,“二虎、尤勇,你們上去把羅釗、薛彪換下來。”
“諾!”
兩人連忙領命而去。
“士信、青山,”
那大漢又望向兩個高瘦的士卒,“你們再去那邊看看,不定還有……和大錘一樣的兄弟。”
“諾!”
兩人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士雄,”
那大漢又望向了一個高大壯碩的士卒,“把大錘送到老袁那邊去。”
“諾!”
那士卒連忙答應一聲,上前扶起李正就走向了對麵的巷,驚歎著,“李大哥,你的命還真大!那麽大個石頭砸在頭上都沒事……”
“士雄,”
李正頗有些無奈地移開了話題,“怎麽就剩這麽些兄弟了?”
“唉……”
士雄神色一黯,“算上你,我們還有十六個兄弟……平陽城怕是守不了幾了!”
“嗯……”
李正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緊,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了。
投降的話,他是如何也不敢再提了。
知道這個“士雄”的腦子裏裝了些什麽?!
李正雖然來自和平年代,卻對人類的戰爭史也有所了解,每每讀來,那些誓死不降的英雄都會讓他心生敬意,可是,也有些戰例……人們在其中表現出來的死誌卻讓心生畏懼。
就比如,安史之亂時,張巡在睢陽之戰……
睢陽?!
李正突然心中一寒,這……平陽城該不會打到睢陽城那個地步吧?
千萬不要啊!
“士雄……”
一念至此,李正再也忍不住了,“我們為什麽非要和叛軍搞個魚死網破?反正,援軍都過來不了……”
“大錘,”
士雄腳步一頓,猛然回頭狠狠地盯著李正,目光有些陌生,稱呼和語氣也都變了,“你該不會受點傷就被嚇破膽了吧?”
“哪會呢!”
李正心中一虛,連忙強笑著,“我……我就隨口一……”
李正怕嗎?
自然是怕的!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李正雖有滿腔抱負,卻也從未想過要到戰場上來搏個功名,生長在活平年代的他並沒有直麵鮮血和死亡的勇氣。
“嗯,”
士雄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調頭便走,聲音低沉,“我們是大永帝國的軍人……可以死,但,絕對不能向叛軍低頭!”
士雄那並不鏗鏘的話語卻讓李正心中一震,泛起了陣陣漣漪。
他也曾讀到過這樣的話,在網上、在書上,但,這還是第一次從一個真正的軍人口裏聽到。
怔了怔,李正連忙跟了上去,步伐卻變得鏗鏘了許多。
現在的他也是軍人——大永帝國的軍人,帝國軍人的榮譽也該有他一份。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回想起前生種種不得誌,李正突然把心一橫——亂世造英雄,何不放手一搏,哪怕戰死這平陽城也要好過苟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