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窗外的微光

  熱蟬鳴鳴,盛夏季節,家中往來男女眾多,他們帶著言不由衷的悲傷。步溫書冷眼看著他們悲戚言言安慰喪妻之痛的步海生,再看著步海生強忍痛苦的表情,忍不住譏笑。然而他的譏笑被藏在麵無表情的麵具下。有人說他是因為太過悲傷,所以連哭都忘了。


  但是步溫書知道,他是高興。高興生母的解脫。人活著整天哀天怨地,死了倒好,清淨。也不用麵對丈夫虛偽的麵容。雖說他恨不得兩人都死了,但是其實生母死了之後,他更恨的是他的父親,不然他也不會放棄了熟稔的稱呼,改而直稱步海生。


  步溫書不覺得悲傷,三日人來人往的喪事過後,家中隻剩他一人,步海生去了另一個家庭,而死去的母親也不知道流落到黃泉的哪個角落了,隻怕早就投胎享福去了。他獨住在舊房子裏,寬敞的別墅就像鬼屋般空洞,因為他讓剩下守著的人都放假了。


  死個人罷了,他受夠了同情的眼光。


  小小的步溫書隻有半人高,走在空蕩蕩的似乎走不到盡頭的長廊裏神色淡然,長廊外的蟲鳴和走廊的空寂形成了扭曲的光怪陸離。不過走廊走不盡隻是錯覺,他很快越過長廊,走到了別墅旁邊的倉庫裏。


  然後一頭鑽進了倉庫一旁的小房子裏。


  那件小房子在陰暗的樹蔭底,又處於背光處。如若不開燈,漆黑的小房子就像密室一般。他放下最後一個離開的保姆留下的飯團,他拿來的隻有一份。不過他沒什麽胃口,隨手往窗邊一放,引誘不知名的動物。


  然後他拿過一旁的小提琴。如果是一般人,出於對音樂的喜愛,小提琴等樂器一般會放在比較好的地方,但是步溫書都是隨手放在地上,任由潮濕和黴氣腐蝕。他拍了拍上麵爬著的小蟲子,不以為意地拉響。他拉響的不是家庭音樂老師教導的名曲,而是隨心演奏,曲調刺耳而悲涼,還有一種恨不得毀滅一切的破壞欲。


  正如他滋生的陰暗麵。黑暗潮濕的環境讓他很舒適,他望著那塊飯團,等著獵物自投羅網。上一次是一隻麻螳螂,上上一隻是麻雀……


  忽而,他既然看到了飯團上長了一隻手,然後飯團不見了,隨後一隻黑鹿鹿的眼睛透過窗口觀望,他隻看到半個腦袋,那人似乎看到有人在裏麵受了驚嚇,驚呼一聲摔倒了,飯團也跟著那隻小手不見。步溫書有些失望,竟然不是想象中的獵物,不過所有人放假了,外麵的是誰?長久不見外麵吭聲,他不悅地翻出窗外,看見披頭散發的小孩抓著那個飯團神色糾結。


  看到他,小孩似乎想把抓著的飯團往後藏,但最後還是往他麵前一伸。“還給你。”嬌嫩的聲音是那麽說的,但是他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而是戀戀不舍。


  飯團裏放了藥,但是他做實驗的對象隻有動物,如果吃了……


  步溫書道:“你吃吧,我不餓。”


  那小孩摸了摸小肚子,把飯團掰開,左右看了好久,似乎在分辨哪一半比較大,最後把她認為大的那塊分了步溫書,自己一口啃完了另一半。步溫書倒是有些呆愣,他還沒見過誰吃東西那麽狼吞虎咽的,看來對方是餓壞了。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一半,上麵還有黑麻麻的無痕,那是小孩手指上的汙穢。步溫書搖頭,最後那半邊飯團被小孩墊著腳放回了原處,顯然沒飽的小孩不敢看那個飯團,生怕自己忍不住。


  步溫書一直在打量對方,這時候發覺小孩是個女孩,而且應該挺嬌氣的女孩,因為她穿著累贅的長裙子,裙子上還有粉色的蕾花邊,如果忽略對方的稻草發型和髒兮兮的小手,長得還挺像隻洋娃娃的。


  她還嬌氣的叫道:“肚子餓。”


  步溫書:“飯團你可以吃完。”


  小孩搖搖頭,說道:“你唱歌不好聽。”


  對同齡小孩沒什麽耐心的步溫書不想理她,但是為了等藥效,他忍了下來。“那不是唱歌。”


  “我聽到歌聲了,很難過。”


  “我不難過,那是小提琴發出的聲音,不是唱歌。”步溫書忍不住辯解。


  “哦,你會唱《小魔仙》嗎?”


  “不會。”


  “哦。那你會唱《歡樂羊羊》嗎?”


  “不會。”


  小女孩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沒用。”


  “……”


  步溫書也氣了,他為什麽要對一個笨蛋女孩解釋那麽多?她連唱歌和拉小提琴都不會分辨。但是看著她鄙視的眼神,竟然有點小氣餒。


  小女孩勉為其難道:“那你唱好聽的歌吧。”


  怎麽藥效還沒生效?步溫書一邊想,一邊拉著小提琴。


  嬌嫩的聲音又叫道:“不好聽!”


  她聽不懂音樂技巧,完全不知道他展現了這個年級小孩很難掌控的技巧,她不喜歡的都是不好聽。步溫書為了得到一個好聽的評價幾乎把自己會的曲目都拉了一遍,但是小女孩還是嘟著嘴,步溫書最後也生氣了,他為什麽要聽她的?隨便拉了一曲,她竟然拍起手來,“好聽。”


  步溫書還沒來得及高興,她說,“好像一個笨蛋在跑步哦!”


  看著她笑得傻乎乎的笑容以及眼似水杏,步溫書最終也沒動手。隻是瞪了她一眼,這種讓所有傭人都害怕的眼神在她那裏折戟了。她從和她手一樣髒兮兮的口袋裏掏出一顆糖,“給你。棒棒!”


  好髒,我才不要。步溫書瞪了糖一眼。手裏被強硬塞進了一顆糖。


  “白珍珠像不像媽媽的耳環?”她還傻乎乎道,“你要好好對待它哦!”


  步溫書差點翻白眼,你用髒兮兮的手摸過的糖果,真的有必要好好對待麽?不過這個女孩出現得太不是時候,無意間撞進了他心事重重時,不經意中打破了他的世界。但是他當時更惦記的是,這個家夥體製怎麽那麽變態?竟然沒睡著?


  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小女孩被他拐進了房間,關上了窗戶,在漆黑的小屋裏兩人聊天。他們說的最多是媽媽,不過更多的是小女孩說,步溫書在聽。那時候他一直等她睡著,但是她硬是說到他都聽累了也沒睡著。後來她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皮筋還讓他綁係頭發,為了不被說笨,步溫書僵著手和臉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紮好了兩個啾啾,不想下巴被她向後一撞,眼淚都要彪出來——她竟然這時候睡著了!


  步溫書也說不出自己什麽心情,人終於如他想的那樣睡著了,但是他想實驗的心情沒了,而看另一半飯團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小小的步溫書抱著比他小上許多的小女孩,懷裏的小屁墩看著很小,但是分量不輕,看起來也挺能吃的。不過他養得起,心想,等步海生回來,就把收了當玩具好了,反正步海生說過會滿足他。抱著小女孩到手酸,才放在地麵上,猶豫了一會,看她還辰辰睡著,打算回去拿新鮮的飯團。可是,離開再回來,小女孩不見了。


  她就像透過窗戶的一個夢,了無蹤跡。步溫書後來找過她,但是他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後來沒找到,他說起這件事,得到了一車的布娃娃。然後步溫書沒有再提及了。隻是在命名屬於自己的大廈時,豁然起了一個名字:白珍珠。


  就當是祭奠過去,他那段意外應該埋藏了。


  十五年過去早已放棄了那個夢的他,看見唐白芙的第一眼,那種光從窗角漏出來是微熱讓他開始接近她。但是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他也無法尋回曾經那絲微光。就在他想放棄的時候,知道她還有個國外念書的妹妹……


  那顆糖已變為黏膩的觸感融化在歲月裏。每當麵對戴著麵具的虛假人類,他都深深記得糖果黏上手心無法甩開的異樣感,以及抱著她周邊洋溢奶香的甜膩,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在麵對虛偽醜陋的小醜麵具們都開心了起來。


  他知道唐白芙是什麽樣的人,唐白芙已經待上了同樣的小醜麵具。但是他知道國外的她後,他非常期待見到她。


  戚要偷偷推開門,赫然發現步溫書竟然在笑。


  步溫書看都沒看一眼大門,就知道他進來了,畢竟不敲門敢進他辦公室的沒幾人。


  冷聲道“你學了芭蕾嗎?”


  “什麽?”被步溫書赫然那麽一問,躡手躡腳進來的戚要不明所以。


  “不然怎麽學會拿腳尖走路的?”


  “……”戚要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步溫書竟然在說笑話?“我沒有學什麽芭蕾,更不會用腳尖走路,我隻是擔心打擾你這個大忙人!比起用腳我手上的技術更好!話說看來你心情不錯哦?雖然你的冷笑話讓我很難反應過來……嗯,我願意傾聽你心情好的原因哦,怎麽樣,說說看唄?”


  “不怎麽樣,知道我讓你來的原因了吧。”


  “知道,還不是那個小美女,除了她沒有誰能讓你動容了。等會,該不會剛才你暗戳戳的笑也是因為她吧?哇哦,步溫書,她人在美國啊,你也會意淫了!”戚要擠眉弄眼笑他。


  “如果你嘴巴隻會噴廢氣的可以從這裏跳下去,保證死無全屍。”


  嘖,傲嬌鬼。戚要心裏鄙夷,但是又不敢繼續戳,隻好轉移話題。


  “上次輿論風波還是給集團帶來麻煩了吧?最近你們的股票動蕩的厲害啊。”


  “無所謂,隻要我的工作無可挑剔。”


  “希望真的像你說的那麽簡單,我看著可是心驚膽戰的很,就怕你玩翻船。在商場上我可沒能力幫你,到時候別怪我見死不救。”


  “你隻要解決我的後顧之憂就行了。”


  戚要無語,他什麽時候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啊,都承認小美女是自己的後顧之憂了,超級擔心人家恨不得係在褲腰上還不願意麵對自己的感情。說什麽我不愛她,死傲嬌鬼!算了,他就不提醒他了,讓他吃吃苦頭也好。秉著自己被笑話也要看消化的道理,戚要還是蠻想看到步溫書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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