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渝王其實對登基當皇帝這個事兒並不怎麽樂意, 已經嚴辭推拒了數次。
??不是他裝模作樣,欲迎還拒,是真的不想接手這個爛攤子。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時候登基, 很有可能當皇帝的好處還沒撈著, 自己就先成了亡國之君。
??好處沒撈著也就算了,反正他是親王, 本就沒少享受榮華富貴。
??但亡國之君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性命難保不說, 還要擔上天大的責任——大顓朝亡在了他的手中!
??不但死後沒臉去見列祖列宗,還要被記載在史書中, 承受千秋萬載的罵名。
??然而大顓天下明明不是他折騰沒的, 這簡直是沒處說理的事!
??弄得不好就會遺臭萬年!
??便算他和皇兄的關係一直不錯,也絕沒可能替對方去背這種罵名。
??朝中大臣們個個都是人精, 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隻不過寰慶帝自己的兒子過於年幼,尚還在吃奶, 太平盛世的時候立這種幼帝都容易出亂子,更何況是眼下這種危急時刻。
??除了還在吃奶的小皇子,就是渝王繼位最為名正言順。
??所以這個皇位必須由渝王來繼承, 哪怕已經被渝王推拒了數次,他們卻也還是執意上書, 大顓的江山社稷已然危若累卵, 渝王殿下身為高/祖皇帝的子孫怎能置身事外, 眼睜睜看著祖宗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還請王爺以大局為重, 早登皇位, 安天下百姓之心, 絕外邦虎狼之念。
??渝王簡直被他們氣得心口疼, 終是忍不住對再次上門勸諫的虞峴和張毓兩人發了脾氣。
??冷笑道, “安百姓之心?恐怕是安你們這些各懷心思的朝臣之心吧!怎麽, 本王不願意要這個皇位,你們便要行威脅強逼之事!”
??虞峴和張毓一起躬身,“臣等惶恐,臣等絕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虞峴是臨危受命的兵部尚書,張毓是精明得老狐狸一般的內閣首輔。
??對渝王會有的反應並不意外,嘴裏說著惶恐,臉上的神情卻都十分鎮定。
??渝王看著麵前這兩張正氣凜然的臉孔越發生氣。
??張毓是三朝老臣,虞峴是朝廷棟梁,這兩人的忠貞愛國之心肯定都沒有問題。
??隻不過他們是臣子,此時再怎麽折騰都不怕,哪怕最後大顓被滅,他們以身殉國了呢,那身後留下的也是忠烈義士的千古美名,正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自己卻不行。
??他們這樣一往無前地做了忠良,卻要將他這個王爺置於何地!
??一甩袖子,沉臉道,“既然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那兩位就請回吧。”
??那兩人自然不能這麽輕易就被打發了。
??張毓踏上一步,頦下一部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滿眼深沉懇切之情道,“還請王爺以大局為重!”
??虞峴跟在後麵,話說得更重,“王爺不可隻因顧念一人之得失而罔顧天下之安危!”
??渝王冷冷與兩人對視。
??虞峴目光清正,毫不回避。
??張毓則因年紀大了,宦海沉浮幾十載,性情已磨煉得非常圓滑,一貫信奉做事應當張弛有道,不能逼得太緊,於是咳嗽一聲,想要說兩句軟和話,緩和一下氣氛。
??卻有王府侍從匆匆前來稟報,“王爺,顧真人來了。林總管正引著她過來,讓小的先來通稟一聲。”
??虞峴聞言頓時麵色一沉。
??渝王卻是麵露喜色。
??顧真人速度極快,來去如風,那侍從前腳剛來稟報,顧真人後腳就到了,卻不見王府林總管的影子,估計是被她遠遠拋在了後麵。
??石韻是見了皇上和太後都不用行禮的人,因此麵前這三位雖都已是大顓朝廷中頂尖的人物,她也不用客氣,且來意明確——來找渝王商討攝政王之事。
??此事重大,需要和渝王單獨談。
??因此直接便對虞峴和張毓說道,“張閣老,虞尚書,時候不早,兩位若是沒有其它事情,不如早點回去休息。”
??那意思是要打發他兩人先走。
??係統一路都在努力嘮叨,想要勸說她放棄這個想法,可惜沒有絲毫效果。
??這時眼見她就要付諸實踐行動了,掙紮著再次開口勸道,“你真的要當攝政王啊?那個可不容易,你現在已經挺威風的了,何必再攬這個麻煩事兒,費時費力的,還容易得罪人,咱們要不還是再緩緩——”
??石韻充耳不聞,隻當沒聽見它囉嗦。
??張毓這是頭次見顧真人,一直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這時便先仔細打量一番,隻見其人果然如傳言般容顏絕美,行事霸氣,便不急著開口,隻先靜觀其變。
??虞峴則對這位顧真人防備頗深,冷聲道,“顧真人好大的口氣,一來就要替王爺做主送客了麽?”
??石韻一臉坦然,“怎會,我方才明明聽到王爺已經讓兩位請回了,這才替他又說一遍,”不客氣反問道,“難道是本真人剛才聽錯了不成?”
??張毓微微一驚,看著石韻的眼神帶上了些驚疑不定,暗道顧真人還真有些神異之處,明明才被王府下人引進來,如何就能聽到他們剛才說的話?
??虞峴也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顧真人旁門左道的古怪手段越多就越麻煩。
??“真人沒有聽錯,隻不過我們和王爺有要事相商,這還沒有說完。”
??石韻走到渝王身邊,輕揮衣擺,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姿態十分的曼妙瀟灑,坐定之後清冷的目光在虞尚書和張閣老兩人的身上轉了一圈,“客隨主便,兩位還是先請回吧。”
??渝王看兩人的臉色都有點不大好看,便出來打圓場,“時候不早,兩位操勞政務也莫要累壞了身體,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眼看被顧真人橫插一腳,今日已經沒可能再繼續遊說渝王,張,虞兩人便不再多說,起身告辭離開。
??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天色已晚,卻也還不得休息,出了渝王府,虞峴又隨著一同去了張毓的府上。
??已經有常閣老,秦閣老,內閣另外幾位閣臣,並戶部馮尚書,兵部胡侍郎等朝廷重臣等在了張府。
??見兩人回去便一起詢問今日勸諫渝王殿下的結果如何。
??聽說渝王還是沒有鬆口同意,不由都憂心忡忡,此事既緊迫又棘手,拖延不得,於是又再商討起來,想看看還有沒有其它辦法能勸得動渝王。
??虞峴沒有一起商議,隻坐在離眾人遠一點的地方獨自蹙眉凝思。
??張毓端著杯熱茶走到他身旁,“虞尚書在憂心何事?”
??虞峴見他雖然在問自己,但眼中滿是了然之色,顯然是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便道,“現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事情都要憂心。”
??他不肯直言,張首輔也不介意,隻笑一笑,坐下提點道,“顧真人雖然性情冷傲孤高了些,但她是當世高人,又甚得王爺器重,手握兵權,當此內憂外患之際,不宜與之交惡,還是當以拉攏為主。”
??虞峴不語。
??他已經從顧侍郎處得知,顧真人雖說是顧侍郎的女兒,其實已經和顧家沒什麽關係。
??早已離開顧家不說,連顧侍郎這個爹都已經不認了。
??顧侍郎自己都說不清楚這個女兒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好端端的就忽然從一個閨閣女子變成有修為的奇人異士。
??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才更讓人心生疑慮,不得不警惕。
??…………
??另一邊,渝王也在對石韻說道,“本王剛才一時生氣,說話急躁了些,讓真人見笑了。”
??又問,“隻是真人是如何知道本王對那二人說了請回的,難道真是聽見了?”
??石韻露出個極淺淡的笑容,幾乎隻是勾了勾唇角,然後做了個掐算的手勢。
??其實剛才渝王對張,虞二人下逐客令時,她離這邊還有一兩百米的距離,又隔著好幾道院牆,耳力再好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隻不過這個距離已經在係統的感知範圍內,係統正好聽到就順口告訴了她。
??渝王以為她是算出來的,頓時眼露欽佩,“真人當真厲害!”
??隨即在心裏暗暗歎口氣,顧真人確實是厲害,可惜再厲害,有些事情她也難以幫上忙。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問道,“真人這麽晚來找本王是有什麽事?”
??石韻深深看著他,“我來見王爺不是因為我有事,而是王爺有事。”
??渝王一愣,“本王有什麽事?”
??石韻不直接回答,反問道,“王爺方才為何對首輔大人和兵部尚書如此不客氣?”
??渝王有些語塞,“他們——”
??石韻知道原因,所以也無需他回答,隻繼續問下去,語氣鄭重,“王爺當真無意皇位?要知道,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渝王,——
??渝王沒想到她這樣直率地就問了出來,看著顧真人那張從初見時就讓他十分驚豔的臉有瞬間恍惚。
??相識了這麽久,現在他已經很清楚,不管顧真人外表長什麽樣子,她這人的本質肯定是強凶霸道無疑了。
??人都說,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他出身尊貴,從小金尊玉貴,要什麽有什麽,幾乎不曾體會過想要卻得不到的滋味。
??大概正因如此,即便顧真人的本質是強凶霸道,在他眼中也是好的。
??這個世道,連他一個王爺都快被人逼得沒活路了,不強凶霸道點可怎麽行!
??忽然就想說兩句心裏話,“若本王說不想要皇位,那自然是矯情,隻是這皇位又哪裏是那麽好要的!朝中這些棟梁賢臣們三番五次地上書,奏請本王繼位,不過就是想找個頂缸的,替他們不能忠於君父,罔顧皇兄安危的行為做個遮掩罷了。到時皇兄若是還能回來,本王與皇兄的兄弟之情也必將毀於一旦,皇兄便是回不來了,這場大戰也勝負難料,贏了還罷,若是輸了,本王便是大顓的千古罪人,亡國之君!”
??他原本對朝中這幾位危難時刻能挺身而出,反對遷都南逃的大臣很是讚賞看重,這時提起他們來也難免帶了幾分怨氣。
??石韻點頭,表示理解。
??個人站在個人的立場,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幾位大臣即便做出了逼迫王爺之事,也照樣還是忠良賢臣。
??深深看著渝王,“那王爺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繼位了?”
??渝王苦笑。
??雖然他一直在努力推拒,但心裏也隱隱明白,這個皇位恐怕不是他決心不要就能不要的。
??過了一會兒才歎息道,“我一直不答應此事,也是盼著能有轉機,隻不過也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這本就是我大顓的天下,皇兄又已陷落賊手,生死難料,若最後仍是別無選擇,那本王自然會應了他們。”
??石韻對他這個態度很滿意,不吝誇讚,“王爺果然深明大義,日後必然是一位明君。”
??係統悶不吭聲地聽了半天,這時忍不住插口道,“沒覺得。”
??石韻這次沒有假裝沒聽見,問道,“什麽沒覺得?”
??係統悶聲悶氣道,“渝王現在的素質和明君還存在著很大的距離。”
??石韻,“別太較真了,我這不是看他狀態低迷,需要鼓勵一下嘛。況且渝王這樣的已經算不錯,你也別要求太高,畢竟明君屬於稀缺物種,幾十上百年都未必能出一個。”
??係統哼一聲,暗道你這不像是鼓勵,倒有點像拍馬屁,真是的,就為了當個攝政王,高冷人設都快崩了。
??渝王則是想到了朝中大臣們的態度,口氣和係統如出一轍,也是悶悶的,“朝中的臣子們現在就敢這樣對本王,本王再順著他們的意登了基,日後怕不是要被這些人牢牢拿捏住。”
??他現在倒是有些理解了當初王若彧那樣囂張,皇兄為什麽會聽之任之。
??寰慶帝雖然性情溫和,但頭腦還是清楚的,該懂的事情都懂,王若彧在朝中作威作福,一次兩次能瞞得住,時間久了必然暴露。
??估計他皇兄也是因為知道朝中這些臣子都不是好相與的,自己年紀輕輕,性格溫和,與他們鬥智鬥勇,時間一久必然落於下風,他們肯定會蹬鼻子上臉,所以才特意放縱了王若彧,好壓製住這些人。
??這是挺有用的一步製衡之棋,可惜放縱太過,又或者——又或者——
??渝王想到這裏便一個激靈,猛然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現在大家都一股腦地將此次邊關大敗,陛下被俘的過錯推在王若彧身上。
??姓王的已經成了千古罪人,萬死難辭其咎。
??要是他其實並沒有眾人想象中那樣,能輕易左右寰慶帝的想法,那這次草率出兵,指揮失誤導致的大敗又該歸咎於誰?
??皇帝是不能有錯的,有錯的隻能是他跟前的那些佞臣小人。
??渝王努力揮開心中那大不敬的想法。
??再一回神,就聽顧真人十分肯定地說道,“不會的。”
??渝王一愣,什麽不會的?
??石韻看著他,目光灼灼,“隻要有我在,王爺便大可放心,沒人敢對你不敬。”
??渝王反應過來,她是接著剛才自己的話在說。
??那幫臣子們現在就敢對他步步緊逼,所以他憂心日後會被臣子們拿捏左右。
??顧真人卻說不會的。
??詫異與石韻對視,“真人,你——”
??石韻微微一笑,語氣是少見的輕和柔緩,“王爺封我做國師,執掌京畿三營和皇帝親衛,我保王爺後顧無憂,再無人敢在你麵前不敬放肆。”
??渝王怔怔看著她,從沒聽顧真人這樣柔聲細語地說過話,隻覺耳朵陣陣酥麻,仿佛受到了什麽蠱惑一樣,“好——”
??係統急得要跳腳,“喂!喂!喂!”
??石韻裝沒事人,“別鬧,我這不是沒有要當攝政王嗎,就是準備弄個正經點的國師當當。”
??係統,——
??係統,別以為我不知道換湯不換藥是什麽意思!
??另外,我給你找顧思瑛這個顏值比較高的身體是因為她能直接得到羽人的相關數據,不是給你用來使美人計的!!
??石韻對它這個說法很不以為然,簡直要嗤之以鼻,“什麽美人計,兩歲,你想象力可真豐富!我怎麽可能會用那種手段,我這不是和渝王商量事情呢嗎,總要態度好一點。”
??雖然用這種口氣提到了美人計,其實她對美人計沒什麽偏見,隻不過認為那是在以弱對強時,弱的一方不得已才會采用的手段,她現在強得簡直要傲視群雄,真的沒必要用。
??係統氣得都不想說話了,事實擺在眼前,不是你自以為不是就不是的。
??…………
??寰慶十三年三月,蒙古大軍再度犯邊,兵分兩路,直逼宣府和大同。
??朝廷大臣們再次上表勸進,稱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落難,皇子年幼,隻有渝王能擔此大任,此乃天意,懇請渝王殿下為江山社稷計,為黎民百姓計,繼承大統,早登帝位。
??邊關告急,急需新帝登基,穩定大局,渝王順天應命,正式即皇帝位,定年號為隆澤。
??事急從權,登基典禮也沒有大操大辦,隻按規矩,登奉天門祭告,百官走金水橋入宮,跪禦道兩側,待陛下祭告結束入奉天殿後按階進殿,鳴鞭卷簾,行五拜三叩大禮。
??石韻負手站在禦座下方,遙看著下麵殿內殿外烏泱泱一大片拜倒的身影,在拜了新皇的同時,也拜了她這位新任的國師,心中一片誌得意滿。
??係統緊張得都顧不上跟她慪氣了,不停追問,“怎麽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石韻看看殿內跪拜的文武百官,再抬眼望向殿外,隻見沿著禦道跪著一排又一排的身影,遠遠伸展開,竟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沒有,我現在神清氣爽,從沒這麽舒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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