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閑談中知悉明辨,說項間志向分明
話說這宋齊昭本是天性耿直,恰年歲不長,一些話說來全是未過腦子,卻是懵懂頑童。
又聽他爹說道,便知這人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且猶喜武術打打殺殺,卻又不肯多習兵法。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倒也未曾失了真性情,活的通透,歐陽瑜倒是極喜這般人物。
只瞧瞧沈寧安,用摺扇掩住一旁面容,低首斂眉笑道:「小公子倒是有趣的緊,只我這身子骨武術不通,倒是你沈哥哥是個厲害人物,別看他白白凈凈的、嬌小柔弱,實則文武雙全呢。」
沈寧安聽罷險些將喝進嘴的茶全給吐了出來,頓時放下盅偏過頭去剜了他一眼:「我哪裡比得上歐陽兄高才呢,單說這扯瞎話的天賦,旁人就是幾輩子也學不來的。」
她心中腹誹,這到底是個什麼好友,真真凡事都要扯上自己,也虧這人能說,敢情是讓她丟臉的吧。
那宋齊昭卻是將歐陽瑜的話當了真,且是有了心思,眸子通亮,只從椅子上跳將起來,拊掌笑道:「如此那便是太好了。」
說罷正要去拉沈寧安,那廂宋聞軒早已面色黑沉,心底里直嫌棄,這是前生造了什麼孽,才攤上這麼個禍胎,盡讓自己在同僚面前無地自容不說,如今還讓他於後生跟前沒了臉面。
頓時一股無名心火竄起,起身只幾步走到宋齊昭身前,揪起他的耳朵:「你個混小子,他們是怕你沒臉,應承一聲,你倒好,還當了真。想一出是一出的將人家往外拉,你又是這麼個嘴直心快的秉性,合該交的狐朋狗友,也不知旁人背地裡如何笑話呢?」
「噯,疼疼疼,爹呀,親爹啊!」宋齊昭一面喊疼,一面掙扎,只想打落宋聞軒的手,奈何卻不得,又將眼神瞥向宋南詩。
宋南詩顰笑眼瞧著,又不睬他,只輕抬細骨的腕,蔥指探杯壁,方拿起案上的盅,翡翠鐲子相碰清脆叮噹,宛如廊雨擊青瓷空靈剔透,她細細摩挲千絲的雲紋。
捻著杯蓋無動於衷,仿若周遭事物與己無關,盞中絮絮雲煙冒出,她呷了好幾口,才放下,佳人翠音起:「昭哥兒想是知道錯了,爹爹這會兒也出了氣,便饒他吧。若是將他耳朵給擰紅、揪壞了,心疼的又是誰呢?又說到,本身就不是什麼靈性的,再於身上留處傷疤,趕明兒說親都是不易的。」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對,對,爹快放開我吧,兒子也是信口胡謅,往後再不說了。」
「公子也是天性率直,隨意說說的,我們倒不妨事,本是存心起了逗弄的心思,竟是因我之過,惹出這等事來,豈非罪過。」
歐陽瑜雖知這宋大人一時氣性,卻見小公子只一味的朝他使眼色,便知是何故了,因才開口勸道。
宋聞軒本也只是一時想不過來,打算出出氣,再者也打算放開了,又兼他二人這般推波助瀾,若再要揪著不放,豈不是顯得他刻薄寡恩了,又招得外頭吟詠,到時面子裡子盡失,遂也鬆了手。
宋齊昭得了救,好一陣摩挲耳朵,直往旁邊躲去,再不往他爹跟前湊,宋南詩見此,憋笑道:「昭哥兒,我好容易勸住爹爹饒了你,你還不好好賠個罪,怎麼還盡往後頭躲去,仔細下回可沒這麼簡單了。」
眼看著宋聞軒又要發火,宋齊昭當是預示到了,走上前去,好一番甜言蜜語才算哄住了。
一來二去,三番四次,幾人都算落了座,卻聽宋齊昭又說:「爹怎的說我慣是交狐朋狗友呢,我雖不才,也是知道道義是非,黑白分明的,縱不是文人清俊、學識淵博,也當是過得去的正義之輩,斷不是雞鳴狗盜一流。」
宋齊昭說起此話來,倒很是義正言辭,這人平日里慣是胸無城府,頗有些赤子之心,但是卻極仗義,旁人說他還好,若是說他那些朋友,便就不能很快揭過,因此才有話說。
「昭哥兒,少說些吧,方才是為什麼挨打的全忘了不成,這會子你還要提起來,敢情是有銅身鐵骨鍛造的身子,原是不怕的。既如此,費那心思替你說和,又有什麼意思呢,既正義凜然,就再別找我們了,沒得兩處不討好,惹些閑氣受,才要哭呢!」
宋聞軒還來不及發作,那方宋南詩早已捂著帕子低聲道,倒叫他將原本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心裡澄澈一片,想是這丫頭趕在他前頭言項,不予人說話的機會了。
宋齊昭那裡肯依,只當人人都管束著他,不得自在,趕忙拉了宋南詩的衣袂:「唉喲,好姐姐呀,怎的又生氣了,我不過隨意說說罷了,值得發這樣大火,將來還有更不得了的事,若是為這種言辭,你鬱結發火,只怕你發火不了呢。
爹為什麼生氣,我難道不知,只是人生在世,豈非半點做不得主,如今連說話都不要我說了,不是傀儡又是什麼。我活到這樣大,還是知道好歹的,記得哪位名人說過:人生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本來這麼短的光陰,你們還要樁樁件件都干涉我的行止,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宋南詩聽罷,折下的罥煙眉又凝起,混沌的眸子頓時瀲灧色,只顰笑著對宋聞軒道:「爹爹,女兒瞧著昭哥兒如今大了,是有主意、有見識了,索性別事事拘著,他是該為自己的行止負責,日後前途如何,只別辱了家門就成,你覺得呢?再說現如今還有旁人在場,再說下去,只會惹笑話看,又何必呢?」
又覷一眼沈寧安和歐陽瑜,見那二人自說自的,也不管他們如何,俗話說:閑談莫論是非,靜坐常思己過。且又不是值得偷聽的大事,只一些家長里短的恩怨,向來君子懂得避閑。
只聽宋聞軒一本正經道:「昭哥兒,你如何我自是不能管的,從小到大,又干涉過什麼。只你天性憨直,自是看不透世道險惡、人心複雜,我如今在你跟前,尚且如此,往後呢?只說:與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牢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傲游,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你如今自是不能盡懂,栽了跟頭才能明晰。譬如這兩位大官人,才該是你學習的榜樣。只你方才同你姐姐說:日後還有更不得了的事,發火不了。你又是想著做什麼事?」
說罷,嘆息一聲,自倒了一盅雲霧,方才說的急切,早已有些口乾。
宋齊昭聽了半晌,迷迷糊糊,又被他爹給繞了進去,遂蹙眉道:「我只是這麼一說,你就當個笑話一聽就得了,又值得如何憂鬱呢,殺人放火的事,哪個能幹?
如今且說著:日後如何我不管,只憑誰也不能動搖我當大將軍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