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引掣肘終至招供,閑時里又談其志
重樓臨巨壑,連棟起崇隈。東華門北東廠之中,那人跨過雕欄玉砌,瞧著眼前的景物一陣茫然,玉花惹春愁果真便是如此。
雕甍綉檻泛著流彩的斑斕光影,他只走到正前方的黃花梨木交杌前,理整衣衫,收膝落座。
只睨著前方恭敬之人,那小太監俯首道出話語:
「那前朝大臣吵得可是好生熱鬧呢?」
坐在上首的元青一臉好整以暇,只撥弄著她指上的玉髓,詭笑中彷彿明了天下之勢。
一頂嵌紗圓帽映出她那奪魄的眉目,輕袍緩帶勾芡著雲錦褐衫,那一處的風聲順由著她翹著的腿拂動,甚是有些威嚴。
元青指骨在案上敲了兩下,不輕不重,執起茶盞之息說道:
「繼續!」
那小太監會意,只說:「原是為著陳侍郎之子的事,那人可妥妥的紈絝,如今還沒見影呢,就被人將從前的惡行給抖了出來,也是夠可憐的。」
小太監嘖嘖一聲,說是同情,實則帶著幾分落井下石的意味。
元青拿開盞上的蓋子,對著吹了一口氣,霎時煙霧繚繞的如同海上仙山一般。飲那杯中的白露,只用餘光瞥那躬身的人,斜目的精明。 首發域名m.bqge。org
「那曾逾明卻是拐著彎的說咱們東廠無用,索性警衣衛也沒落著好。後頭那魏相一竿子拋出去,竟將矛頭又引了回來,只說此事證據不足,且陳侍郎之子不見下落,只能先等著。」
元青放下茶盞,面上辯不出喜怒,掀一眼皮,只無波無瀾道:
「那光祿大夫就是個拗性子,你同他計較,想是要將自己氣死才甘心。至於魏相那老狐狸嘛,最是懂得平衡之道,不然何以到如今的位置,兩方都不得罪,著實是高。」
她諷笑一聲,眸中滿含不屑的意味,只起身顧看那小太監:
「既是要證據,那便找去吧。」
說罷,頭也不回便大踏步往玉階走去,身後的鶴氅也隨風繞起了旋。
她本也就是個宦官,被所有那些自詡君子、碩士的名流所不恥,說她欺上媚下,罪該萬死。可那一個個自比為國之棟樑的人,卻是睜著一雙明目,將萬里的國都拱手送人,何其高潔。
以往的披肝瀝膽,臨到如今還是忠誠,說著大勢已定,榮枯有數,興衰有命,都只是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有人上馬定乾坤,有人提筆書風月,臨深履薄存於宮禁的她,本該是風華絕代,擇一少兒郎此生足矣,然如今已是不再可能。
東廠刑房屋脊慫立,灌風的天窗一徑充斥著底下的罪犯,陰暗的牢籠帶著鐵腥氣,無一絲光亮,只有的是風涌詭譎,無數冤魂遊盪。
元青坐在交杌上,翹著腳,一手撐著頭部,運指為風染盡了殺戮,冷酷的眸中全是震懾世人的法器,只消一個眼神便能屠盡惡魂。
那人嘴中塞了塊白布,想來是怕他自裁,鐵鏈子鎖住的只是一個魂魄遍體鱗傷的軀殼,全身已是傷痕纍纍,見不到一塊好肉,氣息奄奄之中,連見著元青眼皮都掀不起一下。
「可招了!」元青眸光冷冷,睨向一旁的手下,似有萬劍射出。
那宦臣行到跟前:「這人嘴皮子硬的很,抽打了這麼些天,竟是一句話都不說。」
元青輕瞥,起身一步向前,在他耳邊說道:「你家人的命可就在你手中了。」
那人竟是猛一抬頭,眸子狠睜全為不可置信。
元青與他對視,唇邊噬了抹笑,笑得人心俱寒,膽顫心驚。
「陳侍郎能夠挾持你的家人,難道我就不行。至於我的手段你應是有所耳聞,只怕不是死這麼簡單,而你受得住,他們可就不一定了。」
她早已查清這人的軟肋,既是有了掣肘,又怎會怕他不招。而這番話說完,那人立時便掙紮起來,連帶著口也在抖動,元青一揮手,小宦臣示意。
那人只余微弱的氣息,只見她嘴唇動了一瞬,吐出那口濁氣,便開始說道:
「是大人,公子就是去了那甜水巷的勾欄院中便不見的,大人覺得家門受辱,不願張揚。」
元青只仔細聽著,唯恐漏了什麼重要的信息,那人差不多將所知道的事情都交待了出來。
如今這番話已是到了極限,她招手叫來那小太監:「帶下去好生將養。」
「是!」宦臣將他手腳的鐵鏈子給卸了,又招來兩個人,才算好了。
元青心上甚是舒暢,這權利果真是個好東西,解憂的鴆毒,殺人的利刃。忽的又愁容滿布,到底何事才能缷下這沉重的包袱。
龍津橋下的那家包子鋪,沈寧安與歐陽瑜又是相約此處,那兩人一手拿著個肉包,可是吃的津津有味。
那老闆見此時又無多少閑人,才來與他們敘話:「二位大官人,可曾聽聞近來上京城中的奇事啊?」
沈寧安剛將一個包子吃完,便抬起頭來相問:「我二人近來可是聽了不少奇事,不知老先生所言為何?」
那老闆這才坐下,壓低聲音道:「就是那陳侍郎之子的事,近來傳的滿城風雨,說他之所以未出來瞎混,實則是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事啊,最近耳聞不少,我私心想來,應是他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現今怕已是不妙。」
沈寧安心想這事已然不是秘密,如今更是涉及到了國朝綱紀法度,自己雖未入朝堂,到底還是風聞不少,且陳侍郎連日因病辭朝,端倪不少。只怕這會不只是陳侍郎之子一人負罪譴,想是要連累其家甚至旁人,而他不見的緣由又是為何,尚不可知。
但她卻不能將這些訴於人耳,與之觀聽。
那老闆又與他們說了一些話,沈寧安便推說自己有事,與歐陽瑜一同告辭了。
「那陳侍郎之子若果真怙惡不悛,這事倒也不算可憐,只是你我雖終究要為官場中人,到底還是置身事外的好,這掀翻的浪潮可不是我們能夠承受的。」
歐陽瑜一壁走,一壁與沈寧安說。
沈寧安睨他一眼,只當他是多扯紛擾,哪裡就能這般了,因說:
「我只怕等我們上任后,這事兒早就風平浪靜了。」
歐陽瑜將摺扇一合,只收進衣袂中,嘆了一口氣:「我從前便知官場污濁黑暗,兇險非常,哪裡能用黑白來衡量的,只怕自己招架不住,便不想走這仕途經濟。
奈何啊,背負著闔族的期許,就必定要這般了,那麼重的冀望於我之身,就斷不能辜負。且目今我一想到當今聖上得位有些不正,便不能騙過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