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到發布會現場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讓容易沒有想到的是,幫她開車門的竟然是索爾。他身著黑色軍裝,頭發依舊梳得一絲不苟,微微彎著腰伸出一隻手去,低低地喊了她一聲:“易易。”容易的麵色冷了冷,周圍的記者端著長槍短炮對準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到了最後,容易還是妥協了,伸出一隻手放在他的手心,索爾立刻將她的小手緊緊握住,微微用力,扶著她的胳膊帶她下車。兩人才站定,容易便被鏡頭閃花了眼,她微微側頭躲避燈光。索爾扭頭給了守衛官一個眼神,現場立刻開始清場。記者們幾乎是在頃刻間被強製帶走,現場一片混亂。直到兩人進了會場,記者們才被放了進來。原本熱鬧的發布會現場,因為剛才的事情此刻安靜得猶如深夜的地下室,有主持人在這樣尷尬的場景中上台主持。每個人都正襟危坐,仿佛是在開軍事會議。隻有索爾懶懶地坐在最前排,絲毫不拘謹,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容易的手背,仿佛是在看表演一般,甚至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容易知道這是他心情好的表現。但是被他這樣拉著,她心裏很不舒服,便嚐試著要抽出自己的手來。誰知索爾的力氣著實有些大,無論她使了多大的力道都絲毫不起作用。容易有些惱,坐直了身子看他:“你放手。”索爾的回答也直截了當:“不。”容易的火氣“噌噌”地往上升,另一隻閑著的手狠狠地打在他手背上,漲紅著臉色壓低聲音:“我說你放手!”正好此刻要放映幻燈片,燈光一下子暗了下來,索爾鬆開她的手,卻沒有讓她稱心如意,雙手托住她的臉便狠狠地吻了下去。容易又氣又急,兩隻手狠狠抓在他的手臂上,她甚至感覺到了溫熱的液體濡濕了自己的手指。她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委屈都發泄出來,朝著他的舌頭狠狠地咬了下去,索爾卻如無事一般,頂開她的牙關與她糾纏,兩隻大手有意無意地撫摸著她的腰。容易漸漸感覺到了他的情欲,心裏一驚,狠狠推了一下,這次竟然推開了。用手背在嘴角擦了擦,低頭看,有鮮紅的血跡,她狠狠瞪了索爾一眼,惱怒地往右邊的空座位挪動了一個位子。誰知頂部一束光線正好打下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原本稍微活躍了一些的現場立刻又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來。容易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台上的主持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這個係列的最初幻想是由大提琴而來,今天我們將贈送一個程序給被選中的人,讓他成為一個精通大提琴的人。”接著他又尷尬了,他可以把這個程序加在現場任何一個機器人身上,可容易不是機器人,她是地球人,這些機械命令對她沒用。容易回首看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一時間心竟然往深處沉去。現場數百人,竟然幾乎全部都是機器人,除了江敬,人類隻她一個,這就仿佛你站在這裏審閱一堆草木,而她便是稻草人。一種深深的孤獨感將她包圍,她想到顧念慈曾說如果某天醒來發現這個世界都是假的該如何,後來即便她發現真相也沒有像此刻這樣孤獨絕望。在這裏生存久了,她以為自己和這個星係融合了,但其實是沒有的。她頭一次這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不融合,不是她不能接受這個星係,而是這個星係從未真正接受她。索爾正要起身為她解圍,誰知容易竟然徑直站起來朝著台上走去,那裏放著一把真正的大提琴。她從未拉過大提琴,但此刻她像是被大提琴召喚著一般,在全場人的驚訝聲中走了上去,並且坐在椅子上熟練地抱住了大提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為她的官方資料上顯示的是她不會任何樂器,而此刻她就這樣上台儼然像是自己賣醜。然而容易並沒有給他們機會看到自己的短處,她拿著琴弓先是試了試音,然後就流利地拉了起來,聲音抑揚頓挫,絲絲入扣,在這安靜的大廳裏回蕩著,也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這首曲子沒有人聽過,卻讓人很舒心,像是行走在山穀裏的溪水邊,路邊都是鮮花,動物們在陽光下閑適地曬太陽,小動物在打架玩耍。但是頃刻間,所有的動物都恢複了原本的獸性,張開血盆大口,目露凶光,凶猛地衝上前就要將對方撕開。原本靜謐優美的地方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廝殺。最終,天地變成灰蒙蒙的一片,原本的綠葉落盡,此刻隻餘枯枝敗葉,繁盛之後盡是衰敗,最終又歸為靜謐,卻和最初那種凝人心神的靜謐不同了,這次的靜謐帶了些許荒涼和傷感。目光不期然撞到江敬的,她的那一眼幾乎讓江敬失去理智,現場就要帶她走,但是現在他們都必須忍。一曲完畢,所有人還都沉浸在曲子裏,沒一會兒便發出了雷鳴般的鼓掌聲。
謝幕之後,到了台下,索爾挪了一個座位,再次坐在了容易身邊,目光灼灼:“我怎麽不知道你會拉大提琴?”
容易轉過臉來看他,許久才自嘲地一笑:“我也不知道。”一句話又將話題拐到了那件讓兩人產生隔閡的事情上,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後半場兩人沒有再講話,甚至都沒有一個眼神的交流,隻是冷著臉看著台上的互動。臨到末了,索爾上台講話,容易毫不猶豫地起身片刻也不願停留地往外走,仿佛煩透了這裏的一切一般。索爾站在台上眸光陰鷙,說了半句話就頓在了那裏,大掌緊緊地握著話筒,然後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丟掉話筒疾步跟了上去。全場在片刻的安靜之後,出現了一片嘩然。坐在角落裏的江敬自始至終都眼神陰鬱,似在思量什麽事一般,目光散漫地落在台上的某一角,手卻緊緊抓著口袋裏的那支槍。有反應快的記者站起身就要往外衝,索爾卻陡然停下,背對著眾人冷冷開口:“想死的,就都跟上來。”原本還在翻桌子的記者僵在了桌子上,再不敢有下一個動作。容易走得很快,但還是被索爾趕上了,索爾的手推著容易要打開的車門,沉聲道:“今夜天氣不錯。”容易原本便冷峻的表情更冷了,轉頭看他,眸光毫無溫度:“你是星係的主宰,所有的女人都視你的寵愛為榮譽,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陪你。”索爾的手依舊抵著車門:“易易,我隻要你。”容易垂了垂眼瞼,堅決道:“我不想去。”索爾的身體紋絲不動,任由容易使勁拉著車門:“如果我說你必須去呢?”容易的手頓時僵在了那裏,最終緩緩垂落,問了句:“去哪裏?”索爾也鬆開車門:“夜色很美,我們出去走走。”頓了下,又加了一句,“就像以前一樣。”以前?那個時候陪著索爾的不是她,而是容易的記憶,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就是容易,可現在她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替身,所以她不願再踐踏自己的內心。
兩人並排走著,卻離得很遠,容易故意遠離他,隻要索爾靠近一點點,她便立刻往遠處走一點,直到靠近河堤欄杆,退無可退,她站在原地看著遠方:“你先走。”索爾的聲音很低,像是祈求,緊緊地靠著她:“易易,我們和好吧。”以前他就喜歡這樣溫柔地求饒,每次做了她不喜歡的事情就會用溫柔攻勢,如果容易不肯原諒他,他便二話不說直接把她往床上扛,直到容易沒脾氣。這次和以往每次都不同,這是兩個人的原則問題。可這樣的索爾讓容易一下子覺得自己委屈到了極點,他們本來不該是這樣的,隻是他們再也回不去了。索爾曾跟她解釋過很多事情,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般嚴肅、認真、慎重:“當初是我太自私,我太愛她,為了她我可以毀了全世界,我不願意讓她就這樣消失,所以我把她的記憶放在了同時出車禍的你身上,當時你隻剩下一口氣,緊緊拉著我的手不放開,說你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當時我就想,就是你了,自那之後我的生活裏全是你。對我來說,你就是易易,易易就是你,我從來沒有區別對待過,我盡可能給你最好的,我為你建了一個全新的星係,隻希望這個空間可以容納我們。我為你創造和人類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隻是不想讓你孤單,可是易易,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了,這一切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是我曾向你許諾過的永遠沒變過。”容易的心一點點陷下去,女人的心都是脆弱的,有些時候,她們要的或許隻是一個解釋,哪怕這個解釋很牽強,但她還是保存了一點理智:“那關婭到底發現了什麽?至於讓你那樣對她?我不知道你把她送到哪裏去了,但是我知道我這一生大概都見不到她了吧?”索爾的沉默讓容易原本陷下去的心一點點硬了回來:“不能說?關於她的?”索爾的聲音有些澀:“有些事,我不想讓你知道。”容易冷笑一聲,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對索爾冷冷道:“你不想到時候我生出來一個有病的孩子吧?那就不要再同我講話!”對地球人來說,孩子是否健康和懷孕時的心情有巨大的關係。索爾果然沒有再跟上來,而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容易走累了,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身邊。容易回頭看了一眼索爾,自嘲地一笑,她就不該對他抱有希望,更不該祈禱他還能像以前那樣對她,現在的他,隻想控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