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慕---薔薇影暗空凝佇
“秋老虎”不是白叫的,雖然已經立秋,但是正午的太陽仍舊很曬人。人們都恨不得躲在涼陰下不出來,長安城街道上也隻有日初出和日落時有人行走,正午的街道上甚是安靜。
飲香居外麵的旗子無精打采地垂著,遠遠地就看見小二歪坐在門口涼陰下的小凳子上,手裏的白布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也不知是在趕蚊子還是扇風。許是聽到了馬蹄聲,那小二略正了正身子循聲望過來,待看到是我騎著馬兒向他們的店門走來時,立刻來了精神,迅速站起來,迎上大日頭上前熱情地招呼:“馮公子來啦!”
我對小二略點點頭,便跳下馬進了飲香居,小二自牽了不停噴著熱氣的黑馬去後院。
我熟門熟路地來到飲香居三樓的“海棠”雅居,推門進去,便覺一陣涼意撲麵而來,瞬時將一身的煩熱給驅趕走了。
“慕哥哥到了。”正坐在桌邊飲茶的細君見他進來,出聲招呼道。
我點了一下頭,見房中沒有其他人,便到桌前坐了,自斟了一杯涼茶喝了一口:“這茶不錯!”有淡淡的竹香和荷葉的味道,定又是那阮洛寒從東穀帶過來給細君專用的。
細君聞言輕笑一下,放下手中茶杯,對我說:“慕哥哥,今日請你來這裏,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小時候細君經常拉著文岫找我玩兒,我們剛剛經曆了八年多的離別,我明顯地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遠了許多。這次剛回到京城,她不在宮裏約見我,也不去丞相府,偏偏來著飲香居,難道又是要問關於那個蕭羽的?可我還是沒收到找到他的消息。想到這兒,我笑道:“什麽事你盡管問,我知道的就一定回答。”
誰知,她卻問了一個我一直都在回避的問題。
她說:“慕哥哥覺得清蘭怎麽樣?你可喜歡她?”
我感覺耳朵根突地發熱,別開眼,盯著窗戶底下的海棠盆景。略有些不自在地說:“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細君笑著拉我的袖子:“你別害羞,隻管實話告訴我。”
我沉吟一瞬道:“咳,清蘭……清蘭她是個好姑娘,心底善良,善解人意,又精通岐黃之術,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想當初,我因為自己的私心,給她寫信說兩人不要見麵,她竟不反對,還在沈家人麵前幫我圓謊。說到底,那件事終是我的不是,清蘭卻從未怪過我。
細君聽完拍手道:“好,好!你誇了她這麽多,看來你心底是極喜歡清蘭的。丞相大人果然是好眼光,沒有給你挑錯人。同樣呢,沈太醫也為女兒挑了個好歸宿……”
“咳咳……細君,你說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細君笑道:“我想說,慕哥哥你既然對清蘭有好感,她對你也情有獨鍾,你們倆又自小定有婚約,你為何不早早把她娶進門呢?”
哄……一股熱血衝上腦門,我隻覺得滿麵發燒,娶清蘭?父親母親都還沒有催促我,沈家也沒人催,怎麽這丫頭倒先著急起來了?聽到她說讓我娶清蘭,心底還是升起了一絲失望,她是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糊塗?難道不知道我心裏更喜歡她麽?可是,她心裏隻有那個生死不明的蕭羽,這一生我都無法執起她的手了。
“你怎知她對我是情有獨鍾?”
“哎,我跟清蘭在一起可是無話不談,你我自幼相識,她又是我的手帕交,經常向我打聽你的事,我看的出,清蘭對你的感情很深。慕哥哥,你日後可要好好對待她哦!”細君似俏皮又似鄭重地說,讓我一時感慨萬千。
“嗯?好不好麽?”細君見我半晌不答話,伸手拽著我的袖子搖起來,“答應我嘛,慕哥哥!”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這事還得雙方父母定奪。”
細君拍了一下桌子道:“就是因為不能兒戲,我才問你對清蘭有沒有好感。如今,即已知道你倆兩情相悅,慕哥哥,你還是早日完婚吧!”
我不由得的皺眉道:“你今日是怎麽了?一個勁兒地催促我娶清蘭,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細君臉上的笑一頓,很快就恢複了,隻說:“你看,你身為丞相府長子,妹妹都嫁人了,你這做哥哥的還沒成親,多不像話啊!再說丞相和夫人也年紀大了,你長年駐守邊疆,兩位老人跟前連個盡孝道人都沒有,你將清蘭娶回家,給老人家添一雙孫兒女,盡享天倫多好啊!”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沒有意識到她自己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竟然一點也不臉紅。我聽的不耐煩了,站起身來:“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啊,好吧,慕哥哥,你先回去吧!”細君愣了一下說。我不再管她,甩甩袖子,皺著眉頭出了“海棠”雅居。
我以為細君隻是說說,誰知第二日早朝,皇上便封了清蘭為杏林郡主,加封我武英侯,接著下聖旨讓我們完婚,還親自定下了黃道吉日。麵對著百官的恭賀,我手捧聖旨,臉上掛著笑,心底卻是一片惶惶然。
聖命不可違,在夾竹桃依然絢爛的時節,我把清蘭娶回了丞相府。細君對我說清蘭喜歡薔薇,讓工匠把宮裏頭最好的秋薔薇移進了丞相府,還有幾株白色的薔薇,據說是從東穀帶過來的。
層層疊疊的薔薇花將院子鋪滿,月光斜斜地打在它們身上,在牆上窗上投上重重疊疊的暗影,花香浮動,如同一首悠遠的歌謠,在心底飄蕩。隻是,那歌唱的人兒不屬於我。滿院薔薇中,我輕歎:既然這是你的心願,那麽我便成全!
當細君回宮後的第一場雪降落時,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麽她催促我娶清蘭。原來,西慈國太子求婚時拿出的那方手帕是她早年贈予清蘭的,在黃河邊,清蘭無意中救的那個落魄男子竟是偷偷潛入大陵遊曆的西慈太子莫軒。這個有這不尋常抱負的太子要把那個手帕的主人娶回西慈,細君早早得知消息,不想我和清蘭為難,才在征詢我的意見後求皇上下了聖旨。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被人刺穿,清蘭不嫁,她就得嫁!我們費盡心力,要保得她的一世安寧,命運卻總是如此弄人。
“慕哥哥,不必為難,手帕的主人是清蘭,清蘭已經嫁給了你,那莫軒再強勢也不可能奪人妻的。”上林苑細碎的雪中,細君穿著雪白的狐皮鬥篷對我說,她的手放在剛剛結出花骨朵的臘梅上,纖手如冰雪,白皙透明。
那你怎麽辦呢?,我在心底輕問。
“哼,不必為難麽?你可知那莫軒如今已經登基了。”冷風中傳來一句冷斥,我轉頭,看到明恪一身陰沉,滿臉怒容的走過來。“剛收到消息,西慈莫軒已登基為帝,又送來國書,求娶公主;烏波國也遞來了國書,請賜一位公主給他們的太子。我看你這回怎麽辦?!”
我皺眉道:“烏波國不是隻有一位攝政王主事麽?何時有了太子了?”
明恪道:“正是呢,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細君你打算怎麽辦?皇室裏適齡的公主就隻你一個了,如今兩國都求娶,你……”
“我都不嫁!”細君的手自梅枝上拿開,抖下一陣碎雪,她轉身離開,留下一句堅定的話,“我心裏有人,除了他,我誰都不會嫁!西慈和烏波,若敢依此引兵來犯,你們就會縮手縮腳麽?”
“不!當然不會!”我對著她的背影大聲道。我會守護好大陵的邊疆,不讓你遠赴異域和親的,這是我的心願!
明恪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拂袖離開了。第二日,便聽到消息說明恪去求皇上下旨賜婚,他要娶細君,卻被皇上拒絕了。那一刻,我忽然羨慕明恪,至少他爭取了,他還有爭取的機會,而我,隻能在她背後默默守護;更多的還是羨慕那個生死不明的蕭羽,心下苦笑:蕭羽到底有什麽好?即使生死不明,還能讓細君不能忘懷……可惜我沒有見過他,無從評判。
清蘭說,蕭羽如我一般武功高強,又有明恪的英俊,瀟灑不羈,還有阮洛寒的溫雅,隻是他的溫雅隻對細君一個人展現;他和細君一起經曆了許多風雨,他們的那份感情是相濡以沫得來的,比什麽都珍貴!
細君的堅持不嫁,惹惱了西慈新帝莫軒,十九年春,舉兵犯雲州,我和蘇揚一起請求出戰,主和派卻上書要求細君和親,以保百姓免受戰火。皇上偏向主戰派,派了蘇揚前去雲州,畢竟他曾在那裏許多年,對那邊的形勢比較了解。
西陲邊事一觸即發的時刻,烏波國竟然送來一道震驚天下的國書——願舉國歸降大陵,隻為迎娶江都郡主!
此書一到,滿朝沸騰,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出來請皇上讓江都郡主和親烏波,這好處實在太大了!
我不知道皇上對細君說了什麽,讓一直堅持著等蕭羽的細君同意了和親烏波。那一刻,我聽到心碎的聲音,我傾心傾力守護的願望一夕之間破碎了……
細君出嫁前,我一直沒有機會見她,清蘭、文岫什麽也不對我說,隻紅著眼睛歎息。
桃花盛開的季節,我跨上戰馬向西北出發,卻不是去征戰沙場,而是送她去和親……
從此,相隔萬餘裏,我隻能在那一院薔薇影中默默祝禱:細君,願你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