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古關悲笳
清蘭的心突然重重一跳,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接過信,又聽阮洛寒道:“清蘭啊,這封信是文慕去年寫給你的,因不知你和沈太醫究竟雲遊何方,所以托付給了我。今天才找到你,交付了信,我也算大功告成了。”言罷,抖開扇子搖著自往河邊走去,蕭靈兒在後邊追道:“哎,少主哥哥,這就是你說的淇水嗎?好漂亮啊……”
第二日,細君忽然宣布先不去幽州找馮文慕了,因為她聽說膠州有一個大戶人家,下個月要給家裏的三個姑娘擇婿,選的是比武招親的法子。細君素來愛湊熱鬧,一聽到這個消息,立馬就跳起來拍著手說要去看看。
清蘭聞言長出了一口氣,馮文慕在信中對她坦白了一切,也承諾說會放下細君,但是在接受她之前需要一段時間調整。清蘭心中雖然受傷但是仍很欣慰,父親給自己選的夫君沒有錯,她會等,等到他把心完全轉移到自己身上。所以一聽細君說要改道去膠州,便第一個同意了,弄得細君道歉時更加不好意思。
看盡了淇水兩岸的精致,細君、蕭羽等人便改道往膠州去了,隻是這一路又加入了阮洛寒、蕭靈兒、橙衣三人,一路上更是熱鬧了。清蘭起先還有些淡然,後來耐不住蕭靈兒的活潑以及細君、蕭羽,橙衣、暮橙相互之間的拌嘴鬥趣,也漸漸放開,偶爾展露一回笑臉。隻是文慕那封信件的影響倒著實像一根刺一般,在她心裏留了很長時間。
春去秋來,當膠州那戶大家的三位姑娘選到如意郎君出嫁時,已是楓葉初染時節。暮橙也被橙衣糾纏的耐心全無,不停催促細君要趕橙衣走。細君便笑嘻嘻地打發了橙衣回東穀給舞穀主送膠州特產,橙衣本不願去,奈何蕭羽也有書信要送回穀中,怕借用飛鴿不安全,便讓橙衣去了。阮洛寒料理完家族在膠州的生意,也跟細君蕭羽提出了告辭,說要回長安,年底還照例要回青州過年,而細君決定和蕭羽沿海而下,到南方去過年。於是在落葉的飄飄灑灑中,一行人分別了,阮洛寒順便替他們帶走了嘰嘰喳喳的蕭靈兒。
去找馮文慕的事,就這樣因為細君的貪玩而一再延遲,直到永平十八年的暮春。彼時,細君一行正在幽州城內玩的高興,橙衣也從東穀返回跟在身邊;而馮文慕已經從幽州調回遼州,隻是一直在遼州城外的古茵關駐守,那裏是通往獫狁的關隘之一。
佛說,因緣劫數自由天定,一道紅線可能是上一輩就已理出線頭;一段人禍也可能是小時候不經意的玩鬧種下的結果。
很多年後,細君仍記得橙衣在幽州城大街上拋出去的那個風箏,那個小攤上唯一一隻繪著彎彎尖嘴的黑鷹風箏,她想買了送給慕哥哥,橙衣要買了給暮橙。二人在街上爭執起來,追逐中,她們跑上了街邊的茶樓,細君將橙衣圍追到欄杆前,橙衣看細君伸手來搶風箏,一急之下將風箏扔下了茶樓。
“你!”細君氣的幹瞪眼,眼睜睜看著風箏蕩悠悠滑行了一段後,一頭砸在一個鬱鬱獨行的跛子臉上。
“呀,闖禍了!”細君與誠意對望一眼匆匆下了茶樓,想那跛子奔去。
撥開圍觀的人群,細君和橙衣好不容易擠到跛子身邊,隻見那人半偎再地上,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揪著那“闖禍”的黑鷹風箏。
“你沒事吧?”細君彎腰瞅著跛子道,忽然覺得這跛子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橙衣則更直接,一手拍掉跛子捂眼睛的手,在他眼上撥弄了幾下,道:“沒什麽大事。”然後自袖中抽出一張十兩的銀票遞過去,“賠你醫藥費,自己去藥鋪看看吧。”說完轉身拉了細君就走,剛擠出人群,暮橙就迎了上來,“郡主,沒事吧?”
細君抬手在暮橙手臂上掐了一把,埋怨道:“暮橙,我命令你以後管好橙衣姐姐,不許讓她再跟我搶東西!”
“郡主,我哪裏能管住她啊,再說,她……”暮橙一臉苦相地說。
“我不管,反正你得管住她……”細君一揚臉道,暮橙去看橙衣,橙衣哼一聲,對他翻了個白眼快步先行而去。玩鬧的三人沒有注意到,身後那跛子眼中忽然流露的恨意。直到一個多月後,獫狁鍾離海叛軍襲擊古茵關的消息傳來,暮橙搜到情報說,敵軍是被一個跛子領到關口的,而古茵關裏也出了叛徒。
細君看到情報上寫著那個跛子的名字:楚延嬰,一下子想起來,永平九年夏天,她和蘇湘雪在大街上因為一個西瓜攤起了爭執,當時出來調解的京兆尹不就是叫這個名字麽?她記得當年太子哥哥是將他流放邊疆了,原來是流放到這裏了;她還記得暮橙給她講的那個“姑娘如花”的故事,那個終日在渡口癡等情人的姑娘口中的負心人也是叫這個名字。
“郡主?”暮橙看細君捏這情報半日不說話,臉上的表情似痛惜又似惋惜,忍不住開口喚道,“郡主,你怎麽了?”
細君忽然驚道:“呀,我想起來了!難怪覺得眼熟,原來是他!那日在幽州城被風箏砸到眼睛的跛子,就是楚延嬰。他居然領著獫狁的人來進攻大陵,莫不是因為恨著我們皇室對他的處置?”
蕭羽在一旁邊擦著劍邊說:“極有可能,你現在想怎麽辦?”
細君翻到情報的最後一張,突然謔地一下站起來,在客廳裏來回走著,焦急道:“慕哥哥現在很危險啊,我們要去救他!”
蕭羽看了她一眼:“朝廷會派兵的支援的,不用你去。”
暮橙道:“鍾離海的叛軍已經把古茵關圍的嚴絲合縫,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遼州州牧派出的援兵也被叛軍堵在半路了,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沒有人能去幫馮將軍。”
細君焦急地點點頭,又期盼地轉向蕭羽,蕭羽沉吟一瞬,道:“那就去吧!”
“好,”暮橙道,“我這就去準備。”
細君道:“我讓清蘭和小楓去準備藥材。”眾人分頭行動起來,不過一日功夫便準備妥當。細君、蕭羽、清蘭、小楓四人輕裝先行,沈太醫不會武功,便由暮橙和橙衣保護著帶著半車藥草在後麵行。
未到遼州,便遇見許多逃難的百姓們拖家帶口的往幽州、膠州方向去。一路哀戚之聲,讓人動容,細君甩鞭的力度不由得加大了,恨不得趕快飛到古茵關去解圍。
第三日,他們四人便趕到了遼州城下,吊橋高懸,城頭上燈火通明,來來回回的巡邏的士兵讓人一看便知是處在緊急戒備狀態。四人本沒打算進城去,便在城外的樹林裏休息,派了小楓去打探消息。
細君尋了些幹柴生了一堆火,清蘭在分著幹糧,蕭羽不知從哪裏打了隻野雞扔在火堆邊,便又消失了。細君沒心思去理會他,隻和清蘭兩個無精打采地翻弄那隻野雞。
樹林的另一邊,蕭羽負手而立,他身前有以個黑影正單膝跪著,聲音低沉地說著:“王爺病重,請殿下速回……”
話未完就被蕭羽冷聲打斷:“找我爹去,別來煩我!”
某黑影瞬間冷汗滿額,為難地說:“這……還請殿下告知……在何方。”
蕭羽冷冷地掃向黑影:“你們不會自己查麽?”黑影不語,隻將頭埋的更低了,蕭羽似有所覺,緩了聲音道:“你先回去告訴王爺,待我將遼州的事情一辦完,就回去。”
“是。”黑影如獲大赦,對蕭羽一拱手就要閃人,又被蕭羽叫住:“慢著。”黑影僵立在原地,等了半晌才聽蕭羽道:“附耳過來,另一件事要先去辦……”夜黑風高,許是因為幾日的廝殺,連空氣裏都有了淡淡的血腥味,甚至將那半輪弦月都染的紅了一絲。後半夜,細君在迷迷糊糊中似聽有音樂傳來,聲音哀怨淒絕,讓人心裏揪痛,不知不覺間流下淚來,早上醒來,果見蕭羽的肩頭濕了一大片。
且說,沈太醫三人帶著半車藥草緊趕慢趕,還是比細君等人慢了半日。頂著毒辣辣的太陽剛走到古茵關下,便見東南方幾騎快馬飛速而來,奔騰的馬蹄將塵土揚起一道長長的黃龍。
“籲”當先一人衝到車前勒住狂奔的馬,看清楚是沈太醫,喜道:“爹爹!幸好你們到了,快快,馮公子受傷了。”
沈太醫這才看清馬上那一身青衣被血染了半邊,發絲散亂的人是自己的女兒清蘭,而她的坐騎上還放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也看不出死活。看清蘭那一臉焦急的模樣,沈太醫也猜出了幾分此人的身份,忙和暮橙上前將人弄下馬來,一探脈息,甚是微弱,沈太醫急急朝關樓吼道:“快開門!你們馮將軍快不行啦!”
說話間,後麵那幾匹馬上的人也已跌跌撞撞地下了馬,相互扶持著到前麵,朝關樓亮出身份,樓上立刻有人興奮地喊:“是馮將軍的親衛,快,快開門!”
古茵關的大門緩緩開啟,小兵們抬起受傷的馮文慕和他的親衛往裏走,一個小頭目攔住沈太醫等人,嚴肅地說:“你們是什麽人?”
沈太醫還未開口,便聽得一道微微嘶啞但仍舊清麗的聲音高聲道:“我是江都公主劉細君,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讓他們進城!”眾人望去,隻見一個白衣女子高舉著一塊金色牌子站在眾人之後,那白衣上雖有點點血汙,卻掩不住那姑娘的高貴氣質。
小頭目忙帶頭跪地:“參見公主殿下。”眾小兵也忙跪倒,細君冷聲道:“都起來吧,快帶他們進城!沈太醫,馮將軍就拜托你了。”
沈太醫和清蘭對細君感激地一點頭,便急急進去了。細君將手中的金色牌子交給小楓,轉身又上馬:“小楓,這裏拜托你了。駕!”
暮橙和橙衣對望一眼,不明所以,橙衣忽然發現少了一人,驚道:“呀,我家公子呢?”
小楓望著細君遠去的方向,握緊手裏的牌子,沉聲道:“蕭大哥掉下了懸崖,姐姐這是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