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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流光

  對於文慕偷偷隨軍出征的事,細君誰也沒說,在她的意識裏,文慕不過是在做一次旅行,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在她的意識裏,文慕是文岫的哥哥,她跟文岫是好朋友,於是他便也是她的哥哥,隻不過跟這個哥哥的不似跟太子哥哥那般更親近。如果他們這一群人遇到危險的話,細君會顧及的首先是劉源和劉岩,其次才會是別人。所以,文慕出征,細君並沒有擔多少心,反正平時也不怎麽見到他。


  所以當明恪臭著臉把書摔到她麵前質問她時,她也隻是一嚇後就平靜的繼續練字。“你是不是把我哥的鎧甲給文慕了?”


  “嗯”


  “你!那是我哥的東西啊!!”明恪氣的跳著腳吼道,其實,他倒不是在意細君把他哥的東西給了別人,而是他怕他父親知道文慕偷著出征跟他有間接的關係後會殃及池魚——雖然這個間接很間接。“瞧你小氣的!”細君朝他翻了個白眼,“明昊大哥又不用那件舊鎧甲了,給慕哥哥用用怎麽了?你心疼的話我賠你一副新的好了。”


  “你怎麽不明白呢?這不是鎧甲的問題!”明恪氣道,“要是父王知道我哥的鎧甲是我偷出去的……而且又被送給了文慕。他,他會以為是我慫恿文慕偷跑出征的!”明恪一想到這件事的後果就心悸,偏偏眼前這個小丫頭還不知道!要是被馮丞相也知道了,兩個老家夥一起上奏,皇帝會怎麽懲罰她?

  細君瞥見明恪急的在桌前走來走去,放下毛筆道:“你轉夠了沒?”明恪卻好似什麽也沒聽到,仍在苦思對策,細君撇撇嘴起身向外走去,“喂!你去哪兒?”


  “請罪啊!”


  “啊?!”明恪抬腳就追下樓“喂,你別衝動,等等我!”


  冷風吹上書桌,不小心看到了鎮紙下的娟秀小楷: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文岫和馮夫人從洛城回來後先到精武苑看文慕,才發現他已經隨著大軍開拔五日了,隻留了一封書信。彼時,大軍已行至滄州,要追也來不及了。因為文慕自從到精武苑訓練後回家不像在勤武苑時那麽方便,索性就五六日才回家一次,這給他出逃提供了便利。看到文慕的書信後,馮夫人有一瞬反應不過來,兒子去參軍了?!待反應過來,便是鋪天蓋地的擔憂,“他衣服帶夠了嗎?錢帶夠了嗎?冷了怎麽辦?受傷怎麽辦……”一句句說的文岫頭都疼了,而馮翼則是呆愣一瞬又長歎一聲,一句話也沒說就去了書房。


  待大家知道細君幫文慕弄鎧甲的事時,還沒開始追究,明昊的平安信就到了長安,明昊安排文慕在自己身邊做親隨,讓丞相和夫人不必擔心,又說那套鎧甲文慕穿著正合身,郡主原不知文慕要鎧甲的用意請勿責怪等等,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春分那天,東函關的捷報傳回長安,玁狁叛軍已被擊退,那些叛軍本就不多,一見大軍趕到,立馬嚇的退回玁狁境內,大陵邊疆恢複安寧。


  長安郊外的春色正濃,一群少年踏青遊玩,文岫細君讀著文慕的信,從那字裏行間窺視著邊疆的景色。“……此地天高地曠,使人胸襟亦覺寬闊。入夜,有月則觸手可及,無月則星辰低垂,耀若寶石……春歸草原遲於長安,時已驚蟄,邊疆冰雪初融,草木未發,山巒依然突兀。想長安應已桃花新放,柳條將舒未舒矣……玁狁叛軍已退,待百姓安撫畢,即可班師回朝矣。”


  就在大家盼著大軍班師時,玁狁皇帝鍾離翰遞來國書,請求大陵出兵助其平叛,同時還有貴妃給劉哲的家信。玁狁的貴妃是大陵皇帝劉哲的二姐劉欣,也是劉源劉細君等的皇姑媽,十二年前嫁去玁狁和親。劉源這一輩兒的孩子們對這個皇姑媽幾乎都沒什麽印象,劉欣嫁給鍾離翰之後,生育一子一女,是年,長子鍾離涯十歲,女兒鍾離嵐六歲。


  玁狁絳丹王鍾離絕是鍾離翰的小叔叔,起兵造反打的鍾離翰措手不及,大陵就近派了邊境兩州的兵力過去幫忙,同時,中原又調兵增強邊防。文慕說的班師回朝一直延期到永平十年深秋。


  兩番春盡秋來,小孩兒們長高,大人們變老,朝堂上的風雲更是千變萬化,有心人已經看出皇帝在一步步削弱蘇家的權勢,從地方開始,皇帝劉哲總能找到借口用自己的人替換掉蘇黨,而蘇堅雖然暗地裏恨的咬牙切齒,表麵上能做的隻有再三的約束家人及下屬。


  兩年來,大家一起出宮遊玩時,明恪作為“總管”能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跟所有人嬉笑玩鬧——除了細君,明恪自己也不解,為何麵對細君他不能像對待他人一般說笑。細君以為他討厭自己,便事事小心翼翼,甚少主動理會他。說來也怪,若是明恪惹了湘雪,他轉過身還能跟別人說說笑笑,若是跟細君鬧了別扭,卻是誰都不理的。 雖然,細君跟明恪吵架的次數遠沒有她和湘雪吵的次數多。


  昨日吵今朝和是童年夥伴間常有的事,但對細君和湘雪卻不如是,也不知何時開始,她們倆人從繡花到練字,從穿著到武功,處處較勁兒,雖然細君聽從皇後教導,對湘雪能讓則讓,平素隻與文岫要好。但畢竟年少肚量有限,日積月累的不甘之氣,終於在某天爆發了。


  那天的長安城朱雀街某一段路被百姓阻塞,竟至引來京兆尹。“閃開!閃開!”當京兆尹楚延嬰頂著烈日順著手下人開的道走到鬧事者麵前時,隻覺一把火從腳底燒起:“大晌午的都不在家休息,跑到這裏玩鬧,誰家的孩子?啊?”楚延嬰扯著大嗓門問圍觀的人,沒有人回答。楚延嬰急著回去午休便揮手趕人:“散啦散啦,小孩兒別在這兒擋路,回家……”


  “楚大人!”一聲鶯啼引得楚延嬰回過頭,隻見“鬧事”小孩兒之一——一個穿白色絹裙的小姑娘正昂首望著他,剛才沒看清楚,現在辨明了,楚延嬰立馬堆起笑來,躬身道:“這不是蘇郡主嗎?您怎麽在這兒啊?這裏人多事雜的,小的送您回府吧!”可得著巴結蘇家的機會了!


  “別忙!先把她給我抓起來,還有,”蘇湘雪先指向另一名“鬧事者”-——一個淺灰衣裳的小公子,又轉向旁邊的西瓜攤大聲道,“再把這個攤子給我砸了!”那賣西瓜的小販立時嚇的跪地求饒。


  “蘇,湘,雪!”那小公子氣的粉拳緊握,牙齒咬的咯吱響。楚延嬰瞧著這小公子衣著華貴,相貌俊美。那一身氣質竟是比蘇郡主還高貴,難道也是哪位官員家的?可是以前沒見過啊。


  “動手啊,楚大人!”蘇湘雪催促道,楚延嬰快速在腦海裏過了一邊京城各大官家的公子,確定沒見過眼前的小公子,便一揮手,幾個衛兵向西瓜攤走去。


  “慢著!”小公子皺眉喝道“楚大人,你若砸了這攤子,我要你用一年的俸祿做賠!”


  “喲嗬!小子口氣挺大啊!”楚延嬰好笑地看著這小公子漲紅了臉還裝硬氣,“我今天要親手抓住你,看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子!”


  小公子怒視著蘇湘雪,後者挑釁地“哼”了一聲。楚延嬰走到那小公子前兩三步的距離時,忽覺脖子上一涼,周圍浮動起冷冷的殺氣,輕轉頭瞥去,是一個黑衣勁裝的女子舉劍在側,人群忽然靜下來。衛兵想衝過來,黑衣女子在楚延嬰膝窩一踢,楚延嬰就跪了在小公子麵前。“你是誰?”那女子緩緩舉起一枚令牌,衛兵一間,立馬嚇的跪倒在地,後背上冷汗直流。


  這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細君,黑衣女子是皇後娘娘派來暗中保護她的死士,名叫暮煙。細君也是今天才知道暮煙的存在。


  這件事的結果是越國公替女兒向皇帝請罪,皇帝閑閑地說:“孩子們的事,就由孩子們解決吧!交給太子處理了。”於是,京兆尹楚延嬰被扣除一年俸祿,革職流放邊疆。湘雪、細君各禁足半月。自此,兩人都盡量不見麵,即使見麵也都當對方是空氣。不巧的是,那天阮洛寒正坐在附近的茶樓裏,細君於禁足後再次出宮時,麵對他的詢問不得不對他攤出了真實身份——雖然洛寒早就知道,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哦,原來你是江都郡主啊!草民拜見郡主!”說著一揖到底。細君在洛寒誇張的音調中皺起眉頭:“洛寒哥哥,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於是,洛寒直起身子,恢複慣常的微笑,清清嗓子道:“那麽,可以告訴我,你那位姓齊的哥哥是誰嗎?”


  “是太子哥哥。”


  “哦,那個阿岩該是三皇子吧?”


  “嗯”細君老實地點點頭,“你要保密哦!”


  “可以”洛寒爽快地合上扇子說,“先把在飲香居吃飯的賬給我結了!”


  “什麽?”細君瞪大了眼睛,不都是你請客嗎?怎麽要我結賬?


  “喂喂!太子跟郡主不會賴賬吧?你們可不缺錢花啊!”洛寒發揮他精打細算的商人傳統,“走,我們去算算賬!”說著拉起還在難以置信中的細君向櫃台走去。


  細君邊掙紮邊大叫:“可惡,我以後再也不來飲香居了!救我啊,文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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