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紅豆緣
我是大陵國汾陽王的長子，卻從五歲起就跟在舅舅身邊，隨他駐守邊疆，從布滿沙礫的荒漠到一片籠翠的草原再到長年覆蓋積雪的鬆林，走過了大陵一多半的國境線。我跟隨舅舅在馬背上巡視、守護大陵邊境十二年了……
不管是廣漠月圓，羌聲嗚咽，還是草原吹起長風，鴻鵠展翅，或者雪域起狼煙，箭簇錚錚……我都隨身帶著兩粒紅豆，很普通的紅豆。
“你是誰？”再見到她，我又想起幼時。
“我是明昊，我來找我爹”
“是明大人吧，他跟我父王在書房說話呢，不讓人進去！你等會兒吧。”
“哦，你在幹什麽？”
“來，你過來看。”她拉我走到院子裏的石桌前我看到那畫紙上簇簇淡黃隱在片片綠色間，“這是桂花麽？”“哈哈，你看出來了啊！”她開心地笑著，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第二天我就又要跟隨舅舅離開了，那次回長安才僅僅五天……
“你怎麽了？好像不開心”女孩學著我坐在台階上，“我要去草原了，聽說那裏連樹都沒有，我肯定見不到桂花也聞不到桂花香了……”
“哦，草原在哪兒？”在哪兒？我還沒去呢，怎麽知道“很遠很遠的地方吧！”
“你為什麽要到那裏去，你不會想你娘嗎？”我記得當時鼻子很不爭氣地酸了一下，“嘿……想啊，你看，我有這個，那些將士想家的時候都吹這個”
“這是什麽？”
“羌笛”
“你吹一下我聽聽”她笑眯眯地看著我，可我還沒學會呢，羌笛發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哎呀，難聽死了！”她捂著耳朵皺眉跳起來，“真難聽！對了！”她跑到院子一角的花缸前摘了什麽，又跑到我麵前，伸出小手“給你這個，我娘說過這是代表相思的叫……叫紅豆！你到了草……草那兒，想你娘了就看看這個吧！”
回去的路上，我問爹爹她是誰，爹爹說她是三皇子的長女單名一個淇字。再回長安，三皇子已稱帝，她便是公主了，她跟著被封為寶妃的母親住在後宮的安寧宮，而我能到的地方隻有臣子議政的崇正殿和供臣子們休息的萬安宮。
沒想到，十六歲這一年的述職，竟有如此大的收獲，我不僅獲封少將軍（雖然暫時沒有實權），而且還見到了那個給我紅豆的女孩，我才知道她竟然抱病在身十年之久，更意外的她要選親了——在我們這些世家子弟中！許多世家子弟都不情願娶一個病公主，而我卻有些心動。後來，聽父親說遊曆江湖的沈太醫回朝，帶回了治她病的良藥……再後來，我在洛寒的沁香齋見到她，她跟那個小郡主、馮家小姐、蘇家小姐等一起談笑賞畫，她臉上的笑失了少時的天真多了恬靜，臉色也比那日宮中所見紅潤了。
當洛寒知道他臨摹的那些畫都是出自她手時，我看到他的眼裏不僅有驚訝還有一些我不願明白的東西。但令我欣慰的是，她看到我的時候笑了，那眼神告訴我她想起了紅豆的故事，洛寒被小郡主拉到別處“算賬”去了，其他的人各自散開觀賞去了。
屋角的博山爐裏冉冉升起淡淡的甜香，是阮家特有的名叫“知己”的熏香，沁香齋裏點的最多的就是這種香，意在希望來這裏的顧客能遇到知己！
她一身鵝黃衣裙笑盈盈地站在我麵前：“你……從草原回來嗎？”
“不是，從東北雪域回來的。”
“哦？”“將軍定期更換駐地，我在草原三年，又去西邊三年，後來就一直在東北……”說完後，竟不知道再說什麽，她微低頭亦不語，“你的畫更好了！” 她抬頭：“沒有，都是他們胡亂傳的。”
“嗬嗬……何必過謙呢！洛寒可是自小研習各朝名家畫作的，現在他竟然臨摹起你的畫來，你的水平可想而知了！”
“人的愛好不同，畫的風格亦不同。遇到興趣相同的，自是偏愛一些了！其實阮公子的畫功要比我高出許多呢，他博采眾家之長，無論山水花鳥或人物動靜都能拈筆作畫，而我則偏好靜物，不擅人物畫。”她淺笑著說，我忽然不想聽她如此誇讚洛寒，雖然我知道洛寒很優秀，可是此刻就是不想聽到她誇讚他。正不知該說些什麽差開話題，徐老板進來說洛寒要請大家吃飯，在飲香居！
洛寒不知道她和小郡主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之前怎麽“得罪”了小郡主，用膳的時候，被小郡主使喚著一會兒夾菜一會兒剝龍蝦，眾人看的忍不住直笑，她的眼睛裏也溢出了笑意，我忽然心頭一陣緊張，過些日子皇帝就要為她挑選駙馬了，如果現在她看上了洛寒，我……該怎麽辦才好？這頓午飯吃的我心不在焉，暗中觀察她和洛寒，她隻安安靜靜的用菜，時而附和著眾人笑一笑，時而目光掠過洛寒，偶爾也會看向我的方向；而洛寒則一直被小郡主指使著，眼神也多停在小郡主臉上，他的態度讓我稍稍放了點心，或許是我多慮了！阮家再怎麽說也是商家，先不說皇帝會不會同意公主下嫁給商民，就洛寒那喜歡自由的性格，就算對她心生愛慕，估計也不會為此而放棄自由吧！
我知道父親公務繁忙，還要在暗中調查江都王的案子，父親是沒閑心幫我了，就在我思索的時候，聽到小郡主嚷嚷著要她和洛寒比試畫功，這讓我靈機一閃，心頭大亮。
日暮，我和弟弟明恪送她和小郡主回宮，小郡主興致高昂地扯著買的風箏要明恪放，歡快的笑聲穿過莊嚴的宮門，她靜靜地走在我身側，眼睛隨著小郡主的在轉，臉上帶著淡笑，眼神卻似乎帶著些許憂愁和惋惜，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錯了。
“公主可否為明昊也作一幅畫？”臨別時，我終於問了出來，她有一瞬的詫異，隨後點頭：“什麽樣的畫？”
“就畫明昊吧！”我微笑，看她頷首離去，西天的雲霞正燦爛奪目，映襯著她清秀的背影，宮道上一株株紫薇花絢爛成一片紫白相間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