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紀念
「夜梟在樹枝上盯梢，叢林里有陰影聳動，山腳下的鄉村破敗荒蕪，卻殘留著人為的痕迹。
一個高大男子路經此地，夜月映照出他籠罩全身的黑大衣，棕色的捲毛馬背負著他的行李。
有十多雙貪婪的眼睛亮起，透露出饑渴的深意。
風聲變得詭異，白楊彰顯猙獰。
高大男子停住了腳步，兜帽被他掀起，雪白的長發披頸，風吹起了他的眉梢，一雙獸瞳有些銳利，蒼白的手掌解下衣襟，甩身丟向遠方的草地，一件物事現身在背——
皮革作鞘，烏銅為首，牛皮纏把，十字首閃爍微光。
劍，作為一把護身利器，是多數人最易選擇的武器。
一聲微弱的摩擦，劍脊出鞘，月華挑撥劍鋒，被無情的分離，風刃不屑一顧，迎頭相互交擊，發出凄慘的呼厲。
馬兒敏感知趣，掉頭遠遠的躲避，打出不屑的響鼻，被男子輕喝才收斂心機。
輕視換來了怒火，惡狼群紛紛跳出叢林，矯勁的四足、污垢的毛髮、嗜血的獠牙，胸腹激動的發出鼓音。
狼首在頭前對峙，從狼圍繞四周逼近。 記住網址ｈｔtｐ://ｍ.bqge。org
白髮男子持劍環視，一場打鬥不可避及。
一隻從狼按捺不住，從後背突然偷襲，戰敗的風發出提醒，男子俯身躲避，從狼在空中轉身不及，被男子撩起的劍鋒劃過胸腹，腥臭的血液四處噴洒，男子身姿矯健一一閃避。
狼群有些驚慌，頭狼微眯眼睛，一聲低吼發出，率先迎擊，從狼呼嘯而來，群體壓進。
全身而退的後路不復存在，白髮男不慌不忙，手指掐動，符文亮起，一身金光迎頭撞擊。
爆炸聲突然響起，金光炸破之中，群狼被紛紛彈起，頭狼最先落地，一絲劍鋒突然逼近，白髮男越眾而出，自救要先殺頭領。
頭狼狡猾無情，閃避間用同族保護身體，白髮男沉穩安靜，跳舞般躲避圍擊，劍花絢爛舞動，又一狼首落地。
局勢黑白分明，一方群狼喋血，一方不亂氣息。
圍攻不成陣理，群狼各自出擊，以扇形再次壓進，白髮男微露笑意，持劍倒轉、拄劍而立。
雙手同時出擊，法印若隱若現，一團火花猛然噴出，滋咧之聲不絕於耳，聲勢浩大，覆蓋整個狼群。
哀嚎聲音透露悔意，群狼翻滾，火焰灼燒身體，毛髮散發出嘔吐的氣息，怪異的肉香隨著輕風飄去。
白髮男收劍回鞘，重新拾回黑大衣，披衣在身，兜帽收攏髮髻，哨聲呼喚回馬兒，繼續邁入旅行。」
……
水銀的卷面上不斷的出現金色的圖文描述，內容如上，不知道其中有何深意。
一個雙腿盤起的男孩啃著黑麵包，腐臭的麻布包裹著身體取暖，邊吃邊看著擺在腿腳上的金色捲軸。
捲軸中有畫有字，畫多字少，看得男孩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你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呢？」孩子氣的聲音充滿抱怨，又只能無可奈何，「哎，看在是你救我的份上，我就再期待幾天好了……」
他看著四周，這是荒村中最好的屋子，茅草密密的蓋住屋頂，木質的門牆偶有寒風穿過卻也可以肯定它的質量，原本四處翻倒的桌椅被男孩重新規劃整齊，屋子裡的蠟燭麻衣糧食都是從村子里的其他房屋中搜尋而來。
男孩把整個村子里的可用物資全部匯聚在這裡打造自己的安全屋，它並不准備長久生活在這裡，而是如今的境遇讓他不能長時間外出打探——
有群狼佔據出村的必經之路，白天感受到不明方向的注視，夜晚也有詭異的綠光在四處徘徊。
這裡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平凡的地方，手中的捲軸就是例證。
男孩名叫休恩，這本不是他前身的名字，只是在這個世界第一個奇異經歷的紀念。
那是一個如夢境般的迷幻泡影，朦朧的紫氣瀰漫在整個空間，看似狹小又心感寬遠。
夢境中，左右各立一人，一方成年高大，一方幼小瘦弱，一方手足無措，一方鎮定自若。
大人驚慌地環視四周，眼神中透露詫異和迷茫，即使看到對面的孩子，他也不敢隨隨便便地上去打招呼，誰知道那個長相有幾分幼稚的孩童是不是正經的人類，更甚至對方到底是不是人？
大人的舉動、神情中的戒備被孩子一一看在眼中，他有些頑皮地吐吐舌頭、擺著鬼臉，故作姿態的以怪笑聲嚇唬他:
「呃嗚……呃呵呵呵……」
稚嫩的童聲、看似兇惡的眼神、烏黑的臉蛋、骯髒的小手，卻是讓大人聯想到那種保護自己財產的幼小拾荒者，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危險。
亦步亦趨地靠近，孩童沒有進一步的反應，只是靜靜的看著大人的舉動，這讓大人越發鬆懈且大膽起來，直至來到對方的面前。
為了表達自己的無害與尊重對方的意願，大人蹲坐下來，他已經想到如果對方真的有傷害自己的能力，在這種境遇下自己恐怕無法逃脫，所幸破罐子破摔……
只有靠近才能發現，孩童寶藍色的瞳仁中散發出氤氳渙散的光彩，雙目看似無神，沒有焦距，這讓大人遲疑起來，然而已經無所畏懼的他做出一個大膽的舉動——
他抬手在對方的眼前晃了晃。
孩童很配合的歪歪腦袋。
大人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他裝作打量四周的樣子，用探詢的口吻問道：
「你……你好啊……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大人覺得這或許是他這輩子最蹩腳生硬的問候了。
孩子依舊歪著頭，脖頸有愈發傾斜的意思，他看著大人良久，逐漸展露笑意，可是彎彎的嘴角跟隨著腦袋慢慢豎立起來……
大人毛骨悚然地後退一步，內心表示有強烈的既視感，但為了溝通能夠繼續，他也禮貌地回以微笑。
孩童的笑意更大了，他依舊歪著腦袋，雙手緩緩地張開，看姿態應該是想與大人來個擁抱，可是為什麼四周的霧氣慢慢向兩人靠攏呢？
某種潛意識讓大人覺察如果自己不給予配合一定會有很糟糕的後果，於是他僵硬地張開懷抱，用寬厚的胸膛把孩童包裹起來。
很彆扭的是，大人的下巴靠在孩童的脖子上，誰讓對方依舊歪著腦袋，扭曲的脖頸近乎折斷，這確實無法讓人釋然。
就在這種極盡貼合的擁抱下，大人聽到了孩童的低語。
「……這裡是生靈的歸處……」他在大人的鎖骨處呼出一口氣，「我們都不過是不得安息的……亡靈。」
「亡……亡靈？」大人幾分抗拒、幾分釋然，又不甘心的想求證一番，「這或許是一場惡作劇，我剛剛還在過萬聖節，說不定是被夥伴整蠱了，對……對吧？」
「哦？那麼這樣呢……」
一種詭異的隔閡與不適突然襲來，大人不由地把孩童輕輕推開，只見——
孩童的雙眼變得空洞，深邃中只有一絲幽光，皮肉在緩慢地腐爛，先是猩紅的血斑、痙攣的肌肉、白骨穿插其間，有蛆蟲在鑽破皮層陶醉地爬行……
孩子童貞地笑著，張開的嘴角掛在耳後，牙齒烏黑，斑駁不齊，舌頭半露，滿是破洞，有黑色的毛蟲掙著足腳從鼻孔鑽出，又爬進喉嚨……
大人看得亡魂大冒，眼球瞬間瞪出眼眶，雙手不由地抓緊脖頸，舌頭不由得從口中吐出，長長地直掛胸腹……
場面有些寂靜，兩人相顧無言，孩子首先打破沉默，他撿起大人的眼球安在了自己的眼眶上，對方立刻手腳慌亂，捲起舌頭塞進口腔。
很明顯，既然半斤八兩，又何必驚慌。
大人口含捲舌，齒語不清地說道:
「划嘿哦，嘛食哦額鹽。」——還給我，那是我的眼。
孩子好笑地看著，牙齒有些破風：
「你是被嚇死的。」
「噥擦哈四。」——你才嚇死。
「不然你的眼睛怎麼會掉的這麼熟練？」
大人心裡一驚，自己參加萬聖節後面是怎麼結束的，怎麼不記得了？
「哈！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猜對了。」孩子開心了沒多久，嘆了口氣，說道：
「你要比我幸運……」
大人看著孩子如今的模樣，猜想到對方臨死前一定很痛苦。
「你想不想活？」孩子沉默良久后，問道。
「吭！」——想。
大人急忙答道，在個子面前他或許是老大，但在鬼的資歷面前，他不如眼前的小子。
「我可以讓你活，但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在何處，所以……」孩子看著大人遲疑道，「你……只能用我的。」
大人的心裡先是一喜，隨機沉默，最後只想翻白眼，可惜空空的眼眶十分滑稽。
「我的……身體雖然破損，但是還俱全，修修補補，還能用幾年。」孩子看到大人的神情，心裡不忿，不喜自己被人嫌棄。
大人深感抱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後腦勺，只是想到自己復生后一臉腐屍的模樣，乾脆還是安息好了。
他喪氣地揮揮手，表示不用麻煩了，張口就想問黃泉怎麼走，考慮到自己口齒不清，還是緩口氣再說吧。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孩子有些不甘心，繼續問道。
大人一攤手，自暴自棄，不接受孩子的提議。
……
許久……就在大人覺得自己就該這麼結束的時候，孩子幽幽的聲音傳來——
「哎……或許你並不需要我幫忙。」
大人只感受到身體被一陣牽扯，他急忙看了孩子一眼，一伸手抓住對方的臂膀。
「你想帶我走？」孩子的聲音充滿詫異。
大人來不及多說，只是點點頭。
孩子的嘴角依舊猙獰，卻帶著一絲溫馨，他瞪著大人的眼睛，有一隻黑毛蟲從瞳白鑽出，搖身吶喊，與口中的又一隻黑毛蟲遙相呼應。
他從身體中掏出一對眼睛，輕輕地按進大人的眼眶。
「不用了，我早已經到達終點……」孩子掙脫了大人的手掌，「而你還有新的未來，記住，出去后遠離你能看到的城堡，另外——」
「不要再回來了……」
大人有些不甘，後背牽扯的力量卻不容抗拒，他嘴巴大張，舌頭不由的伸出，在空中自由的搖擺，但他終於可以清晰地說出：
「你的名字？！」
「……休恩……亞波因……」
——————
回憶結束，休恩將捲軸收起，用它自帶的白金長繩捆紮成結，隨後無奈地放在腳邊。
從他醒來以後，自己就躺在破舊的草棚中，身體被縮小，瘦弱沒有一絲氣力，他的後背壓著一根金色的長柄捲軸，冰涼刺骨，捧在陽光下，耀眼的華光險些致盲了雙眼。
大人的心理讓他首先觀察周圍的環境，這讓休恩意識到了身邊的詭異。
可惜他太虛弱了，形單影隻沒法逐步遠行，只能收集能夠勉強下咽的食物蝸居在荒村中思考活路。
手上的金屬捲軸首先勾起了他的興趣，它近乎有三尺多長，中間圓滾粗厚兩端軸柄細滑可握，而柄尖處是一指長的鋒銳稜角，軸身環繞精美的線邊花紋，圖紋交錯之處有明顯的機括，可以按出凹槽再輕輕施力將畫軸從軸體中拉出，布料質地柔韌，不管如何暴力施為都不會發生皺褶，更不會留下痕迹。
指腹在卷面上輕輕撫摸，觸感溫暖潤滑，在足夠的力道下竟然也會反饋出微微的蕩漾波紋，這上面起先並沒有一點內容，是在休恩好奇的擺弄下逐步出現的圖畫文字，那畫風寫實，彩塑陳舊，幀幀逐步間像是陳述歷史，可是內容無解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放棄觀摩，只需在鬆手后畫卷會自行被軸體內的機關收回，扳手處的機括則重新歸位。
休恩抬頭看向屋頂，看似思考雙眸卻逐漸無神，他良久才喃喃自語：
「捲軸里的意思，看來……是有人會來？」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判斷。